是个自小被褒扬的谦逊的人,因此那些环境赋予他的所谓的男性骄傲,像是保护着他也束缚着他的盔甲。
“争抢不到是您没本事,大丈夫该做的,是将自己的情场失意迁怒于我么?”
凌莉润那话一出,他像是在大醉里被醒了酒,他试图果断地忘记自己迷失之后的稚嫩心性,他不觉得自己会为情爱不安。
可果真在不安着。
惠立春站在柯钊眼前,她睁着柔情的眸子,再问一句:“这么晚累不累?”
或许由于人是难懂的,柯钊,有时候对惠立春有着机械的亲密,他没回答什么,忽然就紧紧地,将女人揽在怀抱里;俩人的胸口贴近,能感受得到两颗疏远的心脏,在有节奏地撞着。
“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惠立春在问。
她被禁锢着,她对柯钊的崇敬与惧怕相掺,也不敢逾越太多,她的爱是藏在心里的浓烈,却是写在身上的淡薄。
“要是没有我了,你就好好儿挑个人结婚,你不必要听谁的,不必要怕谁。”
“没你了也就没我了。”
他们像是被风聚拢的岩石和海浪,各怀着心事,又各自说着似假似真的话,在这个冬季的晚上,沉默着,身体拥抱,魂魄碰撞。
跑狗场的厢座里,供应着清淡或是涩口的茶,以及果子和糕点;盛星坐着,穿了浅颜色的西服,他不精神不颓废,抬脸的时候让人瞧见俊俏的鼻尖。
凌莉润立即也到了。
时间进腊月,原本渐长的夜要渐短了,盛星习惯着生死未卜的分离,他最要紧的是寻找江菱月去,在台上浑浑噩噩像尊漂亮的面人儿,他仍旧唱得好扮相好,可在梳头师傅前边儿坐的时候,再聊不了天儿了;他在读一本史书,有时候搞不懂了也不顾。
他像在陪书里报里的人过日子。
凌莉润穿了肩膀上缝着皮毛的裙子,一双黑颜色细跟的皮鞋,她坐下来,立即给盛星塞几盒从外国买来的香烟。
“我不吸的——”
“这个倒可以,烟土你就想都别想……你留着,碰到吸这个的朋友,做个人情也行呀。”凌莉润笑着,眨眼的时候,场子里正响起欢快的乐声。
一溜儿新安的彩灯在围着舞台闪烁,那些西装革履或是锦绣华服的人,在下头坐着,凌莉润问盛星:“开个酒吗?”
“红葡萄酒,赤霞珠是葡萄的君王,果子蓝黑色,是法国传统波尔多红葡萄酒的主要酿造品种,酿成最高贵的酒,香气悠长……”
“你几时这么懂酒了”凌莉润嘴上念叨,可立即回身去,找服务生开酒;她看着盛星,忽然又说,“其实,你能够死心了,盛星,他万一回不来——”
“回不来我继续找他。”
“柯钊那天去园子里了,他说不想给我的烟土让路了,因为他知道了你和江念微两个——我也不明白吧,他好像对你家江先生有那种心思,你在我底下做事,他不乐意了。你想得通吧。”
凌莉润说着,眼睛在往台上瞧,音乐在响了,一排小孩儿牵着狗在台上;她随意一瞥,转身喊了助手进来,说:“二号十张。”
“想得通,”盛星面儿上没什么表情,他在沙发里头端坐着,说“柯钊怎么样和我没什么关系。”
凌莉润看助手站得久了,她立即插个话题进来,催促着问盛星:“要选几号?”
“二号十张。”
酒来了,是在深色玻璃瓶里深红的液体,味道有些涩,又轻柔,像是闻见了吹在雨后凉风里的、草的味道。
凌莉润忽然有些急切了,她期盼着盛星从旧情里自拔,不再伤怀,嘴上却说:“要是你这儿没断了,我们的生意做不了了。”
忽然,盛星站起来了,他像要说句情绪慷慨的话,可半天没张口出声儿,场子里响起欢呼了,台上狗追着兔狗,疯了一样。
凌莉润头一次真的怕盛星。
他脸庞俊俏,又周身是台上角儿该有的气质,他穿霞帔好看,穿西服又是另种好看,可此刻,那些温和的蜜意不见了,眼睛里充斥着蓄积了很久的、冷漠的哀伤。
“你说爱他的时候,我没觉得不妥,但现在不一样,他没回来……要是永远不回来了,你是不是得耗着?人哪儿来那些所谓的痴情呢,何况现在隔着距离,生死未卜。”
凌莉润说着话,眼睛甚至红了,她为盛星痛心,像痛心自己曾经的境遇一样。
二号的狗,看着机敏,可最终没得头奖,场中央升起了旗子,在一些人重重叠叠的掌声里,顺着风飘。
盛星接了凌莉润递来的酒,他仰起头,将杯子里红色的汁液全部吞下了,然后,木讷地品喉咙里葡萄与酒精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