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可是曹孟德就有这个狂胆敢对陛下失礼不敬!&rdo;孔融愤愤地说道,&ldo;陛下勿忧!董承若是救不走陛下,说不定便会铤而走险‐‐谋刺曹孟德而永绝后患的!&rdo;
&ldo;文举(孔融字文举)以为董承铤而走险、谋刺暗算,便能取得奇效么?你可曾想过,他若是刺杀了曹司空,许都局势该当如何?他若是刺杀不了曹司空,许都局势又当如何?&rdo;荀彧的脸色一凝,慢慢说道,&ldo;陛下,请恕微臣直言:董承虽然身为国舅,却实无社稷之臣的深沉持重之风!他这番衣带密诏之举看似忠君扶主,实则欲陷陛下于莫大之窘境‐‐他若不刺曹司空,则许都之中君臣相安、无隙可生,必能戮力对外、共抗强敌;他若刺杀了曹司空,则许都之中无人再能抵抗逆贼袁绍兴兵犯阙,陛下势必危在旦夕矣!&rdo;
刘协一拳重重地擂在龙床侧沿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五指骨节都已被磕出了滴滴血珠:&ldo;朕无能啊……朕不如孝武皇帝身负天纵英才啊!只能靠骄臣而制逆臣……这是以虎驱狼之术啊!莫非朕非得倚他曹孟德一人对抗袁绍不可?荀爱卿韬略无双、奇才盖世‐‐朕相信:剿灭袁绍之重任,您必能独当之!&rdo;
说着,他从龙床上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荀彧‐‐荀彧却是面色一暗,深深低下头去:&ldo;微臣有负陛下厚望,微臣集萧何、张良之重任于一身,已是无暇分心,实不如曹司空天纵神武、临阵制敌。而今,无论曹司空先前有何不逊之举,微臣都只能奉劝陛下与他冰释前嫌、和衷共济!&rdo;
&ldo;可……可是万一有一天他也如那袁绍逆贼一般野心勃发、兴兵篡汉,朕……朕又当如何?&rdo;刘协的声音瑟瑟颤抖了起来。
&ldo;微臣以举族性命保证,绝对不会让曹司空出现这种遗臭万年的丑行秽迹!&rdo;荀彧的声音永远显得那么平静柔和,然而内中却始终蕴含着一股绵远深长的坚韧沉毅之劲,&ldo;倘若真有陛下所担心的那一天出现,微臣会第一个站出来以七尺之躯、一腔碧血阻住他的叛逆之路!&rdo;
&ldo;荀令君……&rdo;刘协直视着荀彧,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ldo;微……微臣亦与荀令君同此血誓、共卫陛下!&rdo;孔融也伏在席上啜泣不已。
&ldo;不过,陛下刚才忧虑得是。不能仅仅依靠某一个人来独力执掌大局,也不能将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到某一个人的手中,导致尾大不掉之势!&rdo;荀彧静了半晌,待到刘协与孔融的心情稍稍平复之后,才又徐徐开口,&ldo;自今而后,微臣一定广开仕路,多多选拔文武兼备、忠肝义胆的奇才异士入朝辅佐陛下……对了!微臣听闻河内郡有一青年儒生司马懿,乃是智能双全、能谋能战的栋梁之才。据当年从西凉乱贼当中反正过来的西门校尉韩健所言,司马懿当年在灵龙谷中招安他们时,竟是单身赴阵,于白刃丛中从容周旋,胆识过人、谋略非凡;前不久他在河内郡任上计掾,更是深谋秘策、出奇制胜,巧妙铲除贪官奸吏,歼灭袁绍爪牙,委实才干超群……待得许都朝廷时局稍安,微臣便要以朝廷的名义征辟他入仕,为陛下效忠。&rdo;
&ldo;唔……真是难得荀爱卿如此悉心周到地为朕未雨绸缪了。&rdo;刘协微微颔首,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抬眼瞧了一下孔融,&ldo;谈起忠臣义士,朕倒想起一个人来。江东的孙策乃是当年汉室骨鲠忠臣孙坚之子,他能助朕一臂之力否?&rdo;
孔融&ldo;啊&rdo;的一声,急忙用袍袖匆匆拭去眼角余泪,恭然答道:&ldo;微臣险些忘了,昨夜微臣已收到孙策将军托张昭、孙邵等大人写的一份蜡丸密书,他答应唯陛下之旨意为令,目前正在积极训练部卒和存备粮草,随时可以出征护驾。&rdo;
刘协仿佛又从茫茫黑夜之中觅到了一线曙光,脸上浮起了一片狂喜之色:&ldo;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以孙策之夺人锋芒,曹司空尚且惧他三分‐‐他若有此忠心,汉室离匡复之期不远矣,荀爱卿,你说是吗?&rdo;
荀彧此刻双眉紧皱,心底的思潮激荡得要命:他若是讲出真相,只会令刘协那已经在一次次沉重打击下而衰弱不堪的神经再遭重创,恐怕会从此彻底倒下而自暴自弃;他若是不讲出来,刘协也许又会因盲目乐观而轻举妄动、自蹈大祸。最后,他还是一咬牙,低头在地板上重重一叩,沉声而道:&ldo;陛下……陛下您所能想到的外援,必定早已在曹司空的忖度之中。当然,微臣也希望自己是猜错了,孙策君的死讯恐怕不日即将传到许都,而江东孙氏也会因此而暂时无力北上护驾……&rdo;
&ldo;什……什么?&rdo;孔融大惑不解,实在无法相信荀彧的这番预测,&ldo;荀令君你何出此言?孔某与张昭、孙邵等大人的联络极其隐秘,应该没有人会将这个绝密消息向曹孟德通风报信的。孙策将军还正值壮年,乃是奋励有为的大好时节‐‐他怎会无缘无故地猝然丧命?&rdo;
刘协也异常骇然地望着荀彧,希望他自己能承认他刚才是猜错了。
荀彧忍受着内心的极大煎熬向刘协继续剖析道:&ldo;陛下,请恕微臣犯颜尽言,曹司空其实一直在拼命拉拢江东孙氏。一旦发觉孙策君有何异动的话,他一定会毫不手软地予以狙击!难道孔大夫没有注意到?郭嘉军师这一次并未随同曹司空从徐州之战中班师而回吗?如果微臣没有猜错的话,他一定是留在了广陵城与陈登、陈矫一同密谋对付孙策!&rdo;
&ldo;孙策近来在江东树敌太多、杀敌太多,潜伏在暗中想要谋刺他的人不计其数。以郭军师之智计多端,他一定会悄悄策划组织一批刺客、死士,借着为旧主复仇之名而狙杀孙策。孙策为人自恃其勇、轻躁无备,必会落入郭军师设下的无形陷阱之中‐‐而且,江东孙氏还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向曹司空发难!&rdo;
讲到这里,荀彧的脑门在地板上再次重重叩响:&ldo;当然,这一切都是微臣的臆测。微臣也一心希望自己这一次真的是猜错了。&rdo;
说罢,他便以头挨地伏在席上不敢再抬起来正视刘协‐‐但他知道,刘协心头此刻一定是无比的难受与无比的痛苦!
过了许久许久,才听到刘协那极为微弱的声音喃喃说道:&ldo;荀爱卿……你既然能这般神机妙算,可否为朕也谋划出一条安身立命的妙计?朕……朕不胜感激。&rdo;
荀彧一直深深地埋头跪伏着,他沉重的声音如同泪珠一般一颗一颗滚涌而出:&ldo;微臣恭请陛下铭记:吉凶之消长在天,动静之得失在人。天者,人之所可待;人者,天之所必应也。物长而穷则必消,人静而审则可动。故天常有遁消遁长之机,以平天下之险阻,而恒苦人之不相待。智者知天之消长为动静,而恒苦于躁者不测其中之所持。非知时、知天,实不足以安身立命也!知天者,知天之机也。夫天有贞一之理,亦有相乘之机。知天之理者,善动以化物;知天之机者,居静以不伤物,而物亦不能伤之。以理司化者,圣君之德也;以机远害者,黄老之道也。陛下秉圣君之德,持黄老之道,天下谁能伤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