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交旧谊的好友就这么各怀心思地对面相坐了好一会儿,还是司马防先开口说道:&ldo;这样罢‐‐张君,为本座这个秘密洞仓之事,实在是大大地劳扰了你和属下差役。本座愿付三百石粮食、一百匹绢布、六十筐铜铢以致歉意,如何?当然,这些礼物就交由张君一人经手自行处置。本座相信,张君必能将此事办理得十分妥帖的。&rdo;
张汪听了,更加觉得那个洞仓来历不凡,脸上并不露异色,爽朗一笑道:&ldo;司马公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啊?我粟邑张家与您司马家世代交好,还用得着您这么客气吗?那些东西,张某一文也不要!您不必这么多礼,只是,您那洞仓闹鬼之事,外面的人听了觉着蹊跷‐‐张某自今而后当然是不会前去打扰的了!可是,若有其他人动了别样的心思,那就有些难说了!须得多加小心才行……&rdo;
司马防听得张汪话里有话,脸上笑容微微泛动,款款言道:&ldo;难为张君为我司马家顾念得如此周全……听得张君此言,想必你心中已有什么滴水不漏的妙计了?&rdo;
&ldo;说有什么&lso;妙计&rso;,张某是绝当不起的。&rdo;张汪把头摇了又摇,面有难色,&ldo;当然,张某一定会将司马公此事挂在心头细细思量,为您最后找出个万全之策来。只不过,张某近日亦有一桩颇为烦忧之事,恨不能把一颗心劈成两半来左思右想啊……您还得容张某再缓几日……&rdo;
&ldo;是何难事竟让张君如此烦忧?&rdo;司马防何等聪明,一听之下立刻便单刀直入问道,&ldo;张君既有心为本座金刀谷洞仓之事分忧,本座自会尽力竭诚为张君烦忧之事解难!&rdo;
&ldo;唉……这个事说来让张某煞是脸红啊!我那个闺女,司马公是认得的,名叫&lso;春华&rso;,如今已到了婚配之年,偏偏却找不到一个可意的人家……&rdo;张汪仿佛触动了自己心底最深处那根神经,一谈到这事儿便哽咽了起来,&ldo;张某身为人父,爱女心切,实是不能不为春华的终身大事忧深思远啊。&rdo;
&ldo;原来是这事儿啊!&rdo;司马防听罢,沉吟良久,才缓缓答道,&ldo;张君这桩烦忧之事啊,先前朗儿也曾给本座谈起过。只是眼下许都时局混乱,待到一两年后天下初安,他一定会在朝廷中为春华侄女觅得一户有名有望的好人家的,那里的贵胄公子倒是不少,春华侄女又才德兼备,必会配得一个如意郎君的。张君,你实在不必太过烦忧。&rdo;
&ldo;司马公与伯达贤侄能如此体念张某的这番苦处,张某甚是感激不尽!&rdo;张汪用袍袖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喟然又道,&ldo;其实,在许都那里去高攀什么名门望族的,张某倒没这个奢望。张某对闺女的这桩事儿一直是这么看的:一是男方的情形,必是我张家熟悉的,若有世交旧谊是最好;二是男方的门风,能够以诗书传家、以才学立业。这两条要求若能达到,张某便心满意足,别无他求了!&rdo;
这一下,连傻子也听得出张汪的意向所指了!司马防面上表情如秋风拂池,皱起了层层涟漪。沉吟了许久许久,他才缓声问道:&ldo;本来,本座亦并非拘于家世门第之见的庸儒,对于春华侄女的贤淑馨德,本座也是甚为喜爱的。只是,张君你看,我家朗儿年岁太大,只怕配不上你家春华;我家孚儿又立志三十而立之前不谈婚嫁之事。&rdo;
&ldo;仲达呢?&rdo;张汪脱口而问,&ldo;仲达与我家春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张某素来对他是十分喜爱的……&rdo;
&ldo;仲达?你问的是我家仲达么?&rdo;司马防张大了口,满面的愕然之色,&ldo;张君莫非还不知道?半月之前,我家仲达突患风痹之症,已是卧床不起。依医师所言,他双腿筋脉僵滞、起居不便,非但连官仕之事再也做不下去,而且日后自存自理都是很难啊‐‐&rdo;
&ldo;怎么会这样?&rdo;张汪只觉双耳里顿时嗡一声响,震得他一阵发晕,&ldo;不会吧……不会吧……怎么会是这样?这事儿我得赶快跟春华说说去……&rdo;
第1卷第07章装瘫拒入曹营,密谋大计第041节突然&ldo;瘫痪&rdo;又新婚片片白云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上悠悠飘过,牵引着司马懿的视线渐行渐远,仿佛一直飘行到天的尽头……
司马懿半躺在卧室里靠窗的那方榻床上,抬眼遥望着窗外的天穹,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
这短短的四个多月里,时势犹如白云苍狗,变幻莫测,一瞬间已是斗转星移,许多事情都变得面目全非了:正当司马懿挟&ldo;肃贪除奸&rdo;之美誉,踌躇满志地准备跨入许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之际,曹操擅杀国舅董承、缢死董贵妃的消息猝然传来,一下让他有些犹豫了!从权谋之术的角度来看,无论许都城中真实的情形怎么样,曹操在这个时候突然以一己之名而公然擅杀董国舅、董贵妃,都是极不明智的贸然之举!这会让他背上与董卓一样&ldo;专权跋扈、欺君肆威&rdo;的恶名的!那么,他既是负有这等恶名,今后在与袁绍、刘表、马腾、刘璋、刘备等人的交锋之中,又岂能继续在&ldo;奉天子以讨不臣&rdo;的名义上占得优势?你曹操的&ldo;不臣之迹&rdo;已赫然昭著,又能凭恃什么去讨伐别的也有&ldo;不臣之迹&rdo;的诸侯呢?你和袁绍、刘表、袁术等&ldo;悖逆之臣&rdo;又有多大的区别?如此一来,曹操在政治名誉高度方面的优势已大为削弱!正所谓&ldo;有道则竞于德,无道则竞于势&rdo;‐‐那么,素以&ldo;忠君爱主、匡扶汉室&rdo;而自诩的曹操,几乎便把自己的政治美誉度降低到与袁绍、袁术之流的水平上去了!然而,单就一个&ldo;势&rdo;字而言,曹操又如何抵挡得住兵强势众的冀州袁绍?唉!曹操也算英明睿智,居然在此大敌当前之际出了这样一记错招,把自己置于四面孤立之境,实在是可嗟可叹!
在那般思考之后,司马懿暗暗抑住了入仕之念,在与父亲司马防、大哥司马朗多方商议之后决定:鉴于当前许都时局尚不明朗,曹操又犯如此草率之失,且荀彧、杨彪等汉室骨干之臣,是否会如先前一般鼎力支持曹操,而今也难说得很,河内司马氏便只有潜伏下来,隐入幕后静观其变,然后伺机应变、审慎而动。
于是,在曹操的司空府辟书送达司马府的前几日,司马懿在一次外出上街巡视市井百业的途中,突然从马背上重重跌下,那一跌摔得他双腿筋断骨折,从此足不能动、身不能行,再也做不成什么官差公务了。太守曹仁见他伤情实在严重,便只得准许他返回温县孝敬里家中好生养护治疗。
然而,古语有云:祸不单行。曹操派来的征辟使者赶到孝敬里前去探访之时,却又被司马懿之父司马防一把鼻涕一把泪告知:据医师诊断,司马懿跌下马来的那重重一摔,非但摔成了他严重的腿折骨断,而且还伤及了他背脊筋脉,导致他的风痹之症发作,怕是数年之内再也无法出仕做官了。
目睹此情此景,司空府征辟使者也无可奈何,只得带着那一纸辟书和满车聘礼,一无所获地黯然返回。这司马懿正值年轻有为之际而遭此厄难,犹如雄鹰欲翔而双翅尽折,一时也成了河内郡内人人叹惋的不幸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