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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第1页）

他这最后一句话是朝着韩嵩、鲁肃二人说的。韩嵩、鲁肃听得明白，急忙掩去脸上的风生波动，齐齐躬身而谢：&ldo;臣等敬闻丞相大人教诲，回去之后必将您的深意向两位大人言明。&rdo;这个时候，韩嵩心里是这样想的：如今看来曹丞相正在勤练水师，锋芒夺人，只怕刘荆州再无丝毫优势矣！韩某返回荆州之后，须得说服蔡瑁、张允、蒯越、王粲他们速速共逼刘荆州向曹丞相献地投诚……而鲁肃的心里却是这样想的：如今看来曹操是铁了心要进犯江南，他这临时训练的水师固然不足惧，但他那夸大其词的&ldo;十万铁骑、七十万步卒&rdo;却实是不可不虑呀……

正当他俩在心底杂七杂八地乱想之际，曹操已是微微带笑遥遥望向坐在孔融下首的司马防，举起那一尊古朴典雅的青铜龙纹酒爵，向他敬道：&ldo;司马公，您近来可好？&rdo;

&ldo;托丞相大人的洪福，老夫身体还好。&rdo;司马防微一欠身，也举杯还了一礼。

曹操将酒爵举在掌中，却不立刻饮下，若有心又似无意地问了一句：&ldo;昔日在洛阳京都之时，司马公不拘一格，大胆举拔本相任职洛阳北部尉。本相至今仍是感谢您的用人之明与栽培之恩啊！却不知依司马公之见，本相今时今日还可复居北部尉之位乎？司马公当年料得到本相能成今日之势乎？&rdo;

司马防这一次不敢失敬了，慌忙起身深深一躬道：&ldo;老夫当年举荐丞相大人之时，力之所及，只可助丞相大人为尉。丞相大人如今鹏飞凤翔，岂是鸿鹄之流所能相比？燕雀小辈，更不足道。&rdo;

曹操听了这话，心情大快，一仰脖子，将爵中美酒一饮而尽，哈哈一笑，对司马防说道：&ldo;司马公一向端方肃重，难得听到您开口称赞于人啊！本相获此殊荣，实是欣然自喜啊‐‐却不知您而今闲居在家做何消遣哪？&rdo;

&ldo;读书阅经，下棋对弈呗！&rdo;司马防呵呵笑道，&ldo;弈中之乐，趣味无穷‐‐丞相大人有暇亦可亲自体会一下！老夫如今的闲居生活，可用一首古诗来表达：&lso;苍天如圆盖，陆地似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河内有隐居，高眠卧不足！&rso;委实惬意得很哪！&rdo;

&ldo;司马公这一份闲情逸致，真是让人羡慕啊！&rdo;曹操缓缓点头，目光向孔融那里一扫，半咸半淡地说了一句，&ldo;有些人徒负盛名，纠缠于细枝末节，营营琐琐，自作罪戾，不如司马公之游心棋弈、乐山乐水远甚！&rdo;

孔融在一旁听着刺耳，满脸涨红，只是不好当场发作。荀彧在对面席位之上远远望见，心下暗暗忧虑不已。

&ldo;今日大会诸君，倒让本相想起以前所写的那一篇《短歌行》来，&rdo;曹操忽地面容一正，侃侃而道，&ldo;本相极愿在此吟诵出来，与诸君共享品诗之乐：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诸君以为如何？&rdo;

棚堂之内一时变得肃静异常，只听得习习凉风吹着四面的碧纱布幔发出的&ldo;呼啦呼啦&rdo;之音。

&ldo;好诗！&rdo;

&ldo;雄壮沉峻！&rdo;

&ldo;慷慨动人！&rdo;

……

四座里喝彩声大作，就似一波波浪潮，久久激荡不息。那个马腾也用洪钟般的大嗓门称赞道：&ldo;丞相大人这诗写得真好‐‐就是我这不通文墨的关西老汉听了，也不禁觉得胸中气血奔涌、豪情大发！&rdo;

曹操听着四下里如雷震耳般的夸赞称颂之声，一手抚着须髯，得意扬扬地向众臣僚们顾盼颔首着，仿佛眉梢间都溢满了笑意。

正在这时，孔融冰冷而有力的声音蓦地打破了这一片喝彩之音：&ldo;曹丞相这首诗作得好是好，可惜意境有些不太吉利……&rdo;

他此言一出，四座一片讶然，人人面面相觑、尽皆失色。

只见荀彧面色一变，遥遥向孔融斥道：&ldo;孔大夫怕是又贪杯喝多了罢？左右侍从，且扶他下席去吧。&rdo;

孔融听得荀彧这么一斥，脸上肌肉微微一阵抽动，双眼里竟莹莹然闪出几点星光‐‐终于一咬牙，还是豁了出去，开口缓缓道：&ldo;诗文若金玉，人人皆可赏。瑕疵岂可掩？留待明者讲！&rdo;

荀彧却不管他，只是催堂下的侍从上来快快扶他出去。司马懿心头一动，正想着自己该不该上前亦跟着他们去扶孔融‐‐一转眼间，竟看到杨修早已站了起来，与辛毗一同向孔融走了过去。不知怎的，司马懿脑际灵光一闪，暗暗留了一个心眼，偷偷瞥向高坐紫木方榻的曹操。只见他的面色这时竟然显得深如大海，半丝波澜也未曾泛起。司马懿心念一转，便没有站起身来。

&ldo;好一个&lso;瑕疵岂可掩？留待明者讲&rso;！辛毗、杨修，你们退下。&rdo;曹操右手一扬，场中立刻静了下来，被荀彧召到堂门边的侍从们也个个弓背弯腰地退了下去。他双眼目光闪灼如电，直射得别人不敢对视，在孔融脸上盯了片刻，沉沉开口言道：&ldo;本相这篇《短歌行》有何瑕疵？还请孔大夫不吝指教。&rdo;

孔融毫无惧色，迎视着曹操的灼灼目光，身形一正，衣襟一整，肃然讲道：&ldo;丞相大人的这篇《短歌行》格调高古、气韵深长，确是诗中极品。然而，从整篇诗的意境来看，丞相大人先有&lso;对酒当歌、鼓瑟吹笙&rso;之纵兴，一变而成&lso;越陌度阡、契阔谈宴&rso;之恬怡，最后一折转为&lso;绕树三匝，何枝可依？&rso;之孤凄……句句段段所蕴之文气层层跌宕，愈趋愈下，这不是&lso;月盈则亏，器满则覆&rso;的不祥之兆又是什么？莫非此乃上天在冥冥之中用这篇诗作暗暗警醒丞相大人须得戒于盈满、恭慎自守、尊上泽下？&rdo;

曹操听了这一席话，默默抚着胸前那缕缕须髯，面沉如潭，若有所思，久久不语。大约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才高高举起双掌，缓缓拍响：&ldo;很好，很好。本相今日非常感谢孔大夫的深切教诲‐‐这样罢，为了以示本相&lso;戒于盈满、恭慎自守、尊上泽下&rso;的决心与诚意，本相自愿将陛下所赐的武平县封邑辞让出来，献给皇宫大内作为陛下专属的收租纳赋之御产……孔大夫以为如何？&rdo;

&ldo;如此甚好！&rdo;孔融立刻接口便道，&ldo;丞相大人此举上合天心、下顺民意，极富贤相之风‐‐孔融代社稷苍生谢过丞相大人了！一切还望丞相大人心迹如一、始终如一、守节如一才好！如此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