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猛虎寨。
打扫干净残留的痕迹,又命人再度放了一把大火,将猛虎寨中的诸多建筑烧得不剩什么,确定再有经验的老手,也无法发现任何线索之后,许徽与许林才带着戚方与一众部曲离开牛角山。
由于情况特殊,他们改变了原先一个个山寨扫荡过去的历练计划,决定星夜兼程,赶往长子县。令戚方心中称奇得是,明明午时正就到了许家坞堡五里外,许徽却命所有人就地休整,直到夜深人静的子夜,她才带着部曲来到许家坞堡的一处小角门前。
见许徽让部曲站在三十丈之外,自己与许林上前,长短不一地轻轻敲击小角门,戚方在惊叹的同时,不免也有些疑惑。
许氏雄踞上党,对上党郡东南部与中部的控制力极强,几乎到了说一不二的程度。在这种情况下,许徽还这么谨慎,有必要么?
还没等他询问,女死士之首的阿元就缓步走过来,恭敬地对戚方行了一个礼,才道:“请戚郎君随婢子来。”
戚方扫了一眼角门,发现许徽的身影已经消失,料想她应是去休息了,就点了点头,随阿元一道去客房。
他得好好想想,明日见了被自己落了面子的许府君,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道歉,才最为诚恳。
事实上,许徽并没像戚方想象的一样,也去休息。她一到东楼,就命人立刻去通知许泽,她回来了,并且有要事与祖父相商,自己则大步往居所走去。
早就机灵的仆人一溜小跑,将睡得正香的仆妇与婢子们匆匆唤醒,让她们赶快烧洗澡水。待许徽到院门的时候,洗澡水已经有了些微的热度。许徽仗着身体好,又有急事与许泽说,不欲祖父多等,便就着带了些凉意的温水,草草将自己清洗了一遍,洗去满身的灰尘,又换了一件家常的衣裳,便匆匆往书房里赶。
她早得到了许泽的特殊授权,无论何时,都能自由出入许泽的书房。等她到的时候,就见许泽披了一件细麻衣,坐在椅子上,见她坐稳,才缓缓问:“听说你在谷远县旁的山寨中,救了石奴的儿子回来?”
许徽知道,这些事情,许林肯定通过许安,将之汇报得一清二楚。所以她也不长篇大论,更没追问许泽怎么会与戚忠认识,还熟悉到了互相称字的程度,直入正题:“祖父,您如何看待这件事?”
许泽闻言,不由哂笑:“还能如何看待?不外乎一些自负自大,妄图使这驱虎吞狼之计,为自己牟利的短视之徒罢了。他们自以为得计,却不知,以他们的本事,此计只可能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听见许泽对那等顶尖的世家都如此鄙夷,许徽沉默片刻,才轻轻地说:“祖父,切不可小瞧天下英雄。”
“哈哈,这是自然。”许泽笑了笑,才道,“不过,世家为门户私利,屡屡弑旧君而立新君,使庸碌之徒身居高位,若出了一两个诸如清城县公,淮阳郡公之类的柱国人物,倒还能苟延残喘片刻,若是没有……”魏晋所谓的高门大族,直接投降他们昔日瞧不起的泥腿子,开门迎敌的事情,又哪里做得少了?西晋时的王衍出身琅琊王氏,官至太尉,尚书令,众人推举他为元帅御敌,他却畏敌如虎,害得西晋二十万将士被石勒的部队围歼,全军覆没。等石勒问罪,他又说自己少不更事,祸败之由不在己,百般推脱不说,还谄媚逢迎,劝石勒进尊号。
尽管这个时空的大齐与历史上的魏晋,差异颇多,可在许泽看来,却也没什么分别。那个时空琅琊王氏的嫡系子弟都是这幅德行,别的世家更是不堪入目,这个时空的世家,在胡人面前也好不到哪里去,否则也不会仓皇南渡,连根基都不要了。许泽忌惮得,是整个世家构成的社会制度,以及他们经营已久的势力,却不是被人捧得比天还高的世家子弟。
许泽之所以对许徽说这些,是有原因的。
得到许林的汇报之后,对于自己这个孙女,许泽是越来越看好。所以他开始了下一步行动,那就是在平日的生活中,想尽办法消除许徽对世家的敬畏与憧憬,这样的话,纵然未来对上,也不会落了下风。
许徽不知许泽的算盘,她仔细想了想祖父的话,觉得极有道理,却又隐约觉得不可能。世家的强大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岂有许泽说得这般不堪一击,但她素来习惯了相信祖父,就岔开这个话题,问:“祖父,不知您打算如何安置戚方?”
见她神色纠结了一瞬,就挪到这个地方,许泽轻轻笑了笑,才问:“你可知,石奴为了让他这个儿子拜入钟完门下,付出了什么代价?”
许徽心中一动,面露惊喜之色:“莫非……”
许泽见她猜到,便轻轻点了点头,说:“三百匹上等匈奴战马,两百个对马极为娴熟,也被训练得极好,绝无细作之嫌的奴隶。”
说到这里,许泽想到戚方身旁出了奸细的事情,又补上一句:“纵有细作也无妨,在这里,他们掀不起任何风浪。”
听见许泽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许徽再难忍住激动的神色,几乎想放声大笑。
从大秦、大汉再到大齐,汉人吃足了骑兵的苦头,对这一兵种深恶痛绝的同时,也极为艳羡。不是没人想过组建骑兵,可骑兵一是烧钱,二是好战马难寻,也难以养活。幽凉两州尚且能养得起骑兵,上党郡却不能荒废肥沃地土地,将之作为牧场。
戚忠是什么人?雁门太守,大名鼎鼎的屠夫,沿途劫掠过去,也不知屠了多少匈奴人的部落,顺手迁来多少好东西。他为儿子前程计,送来的战马,岂有不好的道理?更值钱得,却是那两百个懂得驯马的奴隶,若没有他们,纵然战马运了过来,养不养得活还难说呢!
知道这个消息后,许徽看戚方,那不是在看人,是在看马,看钱,看上党许氏的光明未来。所以,她激动又兴奋地望着许泽,说:“祖父,您看戚方……能不能再换两百匹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