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慈下意识伸手卡住了李慕玄的脖子,虎口紧压喉结,像是摁了只翅膀一鼓一鼓的小鸟在手里。李慕玄没想到他上来就这么跟自己打招呼,也没跟他客气,抡起装破匣子和阴阳纸的挎包砸了过去。
眼前视线随着后退的动作变得天旋地转,吕慈理智被怒火烧得正旺,忘了背后就是护栏,幸好他本能犹在,半空中侧身卸下力去,待到落地只在坚硬水泥面上踩出个小坑。不等他爬上去找李慕玄算账,这人倒是自己先跳下来了,与此同时,顶上路人的惊呼声更响了一分。
陆瑾站在算命摊旁边循声望去,前后只差数秒就要跟李慕玄打上照面,他连刚接到手的热茶都顾不上放,捧着茶缸跑了过来,是以为有人坠桥,要赶来救命。
李慕玄正是为了躲陆瑾才跟着跳的,这时他真来了,反倒不会躲了,人贴墙往后挪了挪,像是指望着他忽然间失明,能对这么大个人视而不见。
吕慈险些当场被李慕玄气笑,扯上他前襟拖着跑了一气,等拐到只能望见顶上一线天光的小胡同里去,松手甩开嗤一声:“你怎么不把头埋地里去?”
“要不是你掉下去,怎么会闹出那么大动静,不闹出动静,陆瑾怎么会过来?”李慕玄回过神,开始胡搅蛮缠,上下眼睫都是黑压压的浓密,正在残存着慌张的忽闪。
其实是可以不跑的,陆瑾单枪匹马就一个人,他不见得会输,那个绞了头发的道士倒是看着跟陆瑾很熟,但就算他们两个联手,他打不过,难道还不会跑么?
吕慈无意跟李慕玄掰扯这出意外的起因,但是出言阻止了他的浮想联翩:“你开个价吧。”
李慕玄没反应过来似的愣一下,然后直接把斜挎在腰间的书包扔给他:“拿走!赶紧拿走!那上面写的什么东西,肉麻得都不像人话了!我这几天连觉都没睡好!”
平心而论,王蔼的字写得很不错,蛮可以收些润笔费,但他苦恋关石花许多年,满腔爱情全诉诸在了文字中,情书写到最后,热泪洒上信纸,还晕开了点墨。
李慕玄看完情诗,心中平静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是觉得活着虽好,但死了也不是不行。
吕慈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忽然又想掐死李慕玄算了,他缓过半晌,打了无数的腹稿又放弃,最后气急败坏:“那不是我写的!是拿错了,我以为里面装的字!”
李慕玄花点时间了解完前因后果,像是看了个新款式的乐子,他倚靠着身后阴冷的墙面,从鼻端哼出凉气道:“你们正道够无聊的,喜欢就当面说呗,还写什么情书?”
“进不去门。”吕慈心里藏着后半句没说,这封情书其实是送与不送都无所谓,因为他上次顺路替王蔼送东西,就亲眼瞧见关石花把阴纸扔进了马槽里。
可东西不拿回手里,他不安心,至少是跟李慕玄一样,有点睡不着觉,拎着李慕玄的书包,他再三催促:“你开个价。”
李慕玄找过无数正道的麻烦,然而是既不要钱也不要命,如果不是被阮涛寻死的事给吓着了,兴许这会儿还在胡闹,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缺,所以黑山白水一样的大眼睛悠悠一转,不耐烦道:“不开。”
这下轮到吕慈难受了,他宁可李慕玄狮子大开口或者索性和之前一样找他的麻烦,也不想平白欠下这样一个人情。
“我还是把字给你吧。”他想要履行在山里说出口的话。
李慕玄鸡同鸭讲的答话:“行,我饿了。”
这几天他愁得食不下咽,现在心里松快了,是真挺饿,尤其早上起床后就吃了几块糖。糖是金凤给的,本来只给了无根生,见他倚靠门框在发呆,顺手给他也抓了一把,而无根生见他一块接一块的剥着吃,留下几块玻璃纸的巧克力,把剩下的全给了他。
李慕玄想起兜里还装着糖,随手摸出一块朝对面抛了过去,吕慈接过来剥开吃掉,没觉得哪里不对,含着糖说:“那我请你吃饭吧。”
片警的工作轻松而繁琐,吕慈却是也不在身上,现在该怎么办?”
他发现这一点后,,若是遇到值得探究的乐子,也无所谓得罪谁,故而得知李慕玄那天夜里一去不返,便结合先前的猜测,有鼻子有眼的撰写了一篇花边新闻出来。
托这篇文章的福,吕家主的病装了一天就装不下去了,他书房里的电话响得快炸了!
丑闻既是闹得满城风雨,其他门户里的人也就不便再装聋作哑。
陆宣为人良善,先打电话问候了老友的健康,然后委婉表示:儿孙自有儿孙福,别真把自己气死了才是正经。
吕家主想起陆宣家里克己复礼的陆瑾,痛苦得很想亲自去抽吕慈一顿,然而类似的电话直到傍晚也没消停,他严肃申辩到了麻木的地步,连出家门的老脸都没了。
术字门的胡图大师是个术痴,直言不讳的在电话里表示大概是吕仁这次结婚的日子选的不好,等下次他家二小子结婚,千万得选个五合吉日,不能再挑小吉日了。相比之下,廖胡子的话都更中听点,他只是问吕家主有没有把吕慈扫地出门的打算,若是有的话,他可以从中牵个线,送这小子另投他门,比眼睁睁瞧着走岔了道来得强。
吕家子弟从来没有另投他门的,若是练不成如意劲,于修行一道上就只能蹉跎。廖胡子是关石花的师父,曾经在东北看顾过吕慈一段时光,话说的直接,但意思是好的,是怕吕仁着意放出去的话并非虚言,真得打算把吕慈跟全性恶童一起格杀勿论,所以先递个台阶过来。
吕家主谢过廖胡子的好意,可是并不干涉吕仁放出去的话,因为若是不这么讲,外人肯定要说他治家不严,而吕慈的水平在同辈中有目共睹,再加上这几年名声大噪的恶童,他们不去欺负别人就算不错了,安危真是用不着他操心。
如此在家愤慨到傍晚,他见大儿子去了迎鹤楼迟迟不归,决定拔掉电话线继续装病,但仿佛是年轻时缺的德统一报应了回来,当天半夜又传出消息,长鸣野干被人打了。
与此同时,吕慈跟李慕玄各自发挥人脉见识中的所长,当真在午夜时分找到了一处能够隐姓埋名赚笔快钱的地下擂台,这地方开得隐蔽,然而上台的选手皆是异人,是个规则有限,不问身份的角斗场。周遭观众的身份比选手更复杂,有异人也有普通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有钱,并且能把人命当乐子看。
吕慈办案时查过比这更群魔乱舞的场子,进来时看到台上的输者被打断了脖子歪倒在地,面不改色的在心中衡量了一番胜者的水平,而李慕玄看到输者被人跟拖死狗一样拖出去,则是胃里一阵翻涌。
“那个人不会死了吧?”李慕玄在观众狂热的呼喊声中低声发问,他身处全性,然而并没有见过这样不把人当人的场面,王老头拿钢叉钉小时候冒犯他的大侄子,都没冲着要害下过手。
地下擂台摆在整装过的防空洞里,灯光又是刻意的只往台上落,观众们的面容全都晦暗不清。
吕慈在这样的环境中仍旧看清了李慕玄的目光——近在咫尺的黑眼珠子睁得太大了,惊愕明显得根本藏不住,他轻飘飘的说了句:“你没杀过人吧。”
李慕玄汗涔涔的想要嘴硬,然后就听到他又说:“我看那更像是受了伤,大概是被拖下去治了吧,捞偏门就怕有命赚钱没命花,你要是看不下去,我们就换个地方再找。”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里清楚,能让他们两个捞偏门的地方其实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