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敢这样说,自然是有将军想要的筹码。”来人微微一笑,宛若春风,丝毫不受影响。“筹码?”郭北怀冷笑一声,“那个小皇帝能给我什么?高官,厚禄,还是江山?很遗憾,这些全不是我要的,还有,不要跟我说什么百姓,那从来就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这么肯定?”他一迳笑得温和,丝毫未被眼前的气势所逼。“我肯定你再不出去,下场一定会和这张椅子一样。”唇角微扬,笑得无比残忍,袖袍一扬,一张上好的紫檀木立刻化做粉末,无声无息,令人惊骇。来人勾起一抹淡笑,如清风拂水。“如果我说我能治愈尊夫人的顽疾呢?”阴影陡然罩下,几乎将两人的表情都遮住了,指尖紧紧地掐入对方双臂,他双目紧紧定住那张温和的笑脸。“你再说一遍!”“六王爷,六王爷!”燕卿匆忙跑了进来,门也不敲,脚步凌乱,气喘吁吁。“听说郭北怀在西北发起勤王的旗帜,已经准备起兵了!”“哦?”闻言凝眸,眼底掠过一丝讶异。潋,是我太小看你了么?竟然能让那个一向喜欢坐山观虎斗的郭北怀出兵?那倒也无妨,他勾起一抹笑,意味深远。抬眼,远处山前桃花流水,云卷云舒,好一片江山如画,却未知谁将最终手执这主宰生死的大权?游戏,才刚刚开始。11马啸风嘶,汉旗翻涌,血色般的晚霞染红了大半个天空。不过半月,郭北怀的勤王军已长驱直下,连破几十个城池,因御音的贤名,所以虽则打着勤王的旗帜,所遇抵抗却是猛烈异常,然而郭北怀毕竟是郭北怀,无一败绩的常胜将军。不仅兵法过人,且善于拉拢人心,行军过处严禁滋扰百姓,与雁持一起,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仿佛多年同袍。总的说来,百姓并无多大的涉入这场战争,这是一场皇位之争,或者说,是他与御音两个人的事。“老实说,这场战争你准备打多久?”出了帐篷,便看见那个望着夕阳缓缓落下,独自吹风的寂寥身影,郭北怀忍不住开问。这人一旦沉默起来,便连阅历无数的他也消受不了。“我想要……”眼睑闭了闭,又睁开,紧抿着苍白无血色的唇吐出几个字,仿佛无比困难。“御音死。”是的,只要他死,那么这场战争就可以结束了。“这么恨他?”始终想不通他对御音如此仇恨的原因,有些讶异。“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他。”他终于转身,绽出一抹笑容,仿佛连四溢流转的霞光也为之失神。“但只有这样,才能救他……”叹息浮起在硝烟方散的战场上,又淡淡消逸,无痕。杀人是救人?郭北怀挑挑眉,承认自己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初次见时,他以治好心爱女子的病为条件要求自己出兵勤王,而他,也确实以不可思议的能力治愈了连天下名医亦束手无策的病。行军时,这个来历不明的人,不只满腹惊世奇才令人叹服,甚至还有着诡秘奇异的法术,足以力挽狂澜,反败为胜。医术超凡,可以治好军中所有人的病痛,可以凭他的温暖笑容征服所有的人,却独独任凭自己行销蚀骨,一天天衰落下去。雁持,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尊夫人还好吧?”“已经好多了,现在能站能走,再过不久也许可以和常人一样了。”“那就好……”视线从那张为人夫洋溢着淡淡喜悦的脸扫过,嘴角也染上些许笑意。只要旁人过得好,那么他这双以天人之姿沾满血腥的手,就可以承担一切后果了吧。不惜以所剩无几的法术来改变战况,甚至扭转局势,只是为了赢那个人。于是世间开始悄悄地流传一种说法,六王爷其实是图谋叛乱的大奸臣,才会天象骤变,连老天爷都出手收拾他。而这种无知小民的传言,往往又是最致命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全然在自己的计算之中。他是不能插手凡尘俗事的上仙,这样的罪孽,只怕是堕入十八层地狱也不为过吧。苦苦一笑,千言万语皆化作一声叹息。“对了,你就不怕御音挟天子以令诸侯?我记得皇帝还在深宫吧?”“不要紧的,我早已料到他会有这一着。”苍白的脸扬起淡淡笑容,全不复郭北怀初见他时的飘逸潇洒,为了这条路,他到底要走出多远?已连陷几十座城池,副都告急?狭长凤眸微微眯起,修长的指节轻敲桌案。郭北怀一向都最懂得什么叫冷眼旁观,明哲保身的,怎么这会儿动得最勤的反而是他了?哼,是自己太过轻敌了么?“来人。”门推开,一袭雪白紫缎滚边的华贵男子缓缓而入,缩在角落里的人因而惊动了一下,缩得更往里面去。“皇上,有人为了您清君侧,您是不是也该在天下臣民面前有点表示呢?”捏起那怯生生的下巴,和善地询问那个双眸沾满了惊恐的人。瞳孔蓦地一缩,变得冰冷犀利。“你不是潋。”头拼命摇着,脸还是那张清秀的脸,神韵却早已差了何止千里。“嗯?”泪珠开始从眼眶里溢了出来,一颗颗往下掉,抽抽噎噎。“……不……不……要杀……”美眸冰冷至极点,忽而又温暖起来,一如春风拂过湖面。“乖孩子,告诉我,你不是潋吧?”似乎怔怔于他的和蔼,那人愣愣地点头,一张脸几乎哭成了泪人儿。轻叹了口气,放开他,将人抱上床,轻柔地为他盖上羽被,哄着他睡着以后,起身离去。眼神倏然变得阴恨,潋不可能逃得出这里的,又怎么会突然之间让人掉包了?刚才那人,除了外表和皇帝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个痴儿。他不得不佩服计算这一切的那个人了,仿佛就像跟着自己的思路来走的一样,一举一动,都先发制人。缜密的思路,算无遗策,能够说动西北名将郭北怀,虽然不顾一切地发起战争却还能够将伤害降至最低而不殃及百姓……他几乎可以看见隐藏在郭背后的那个人影了。是你么……见御音远去,大殿的门重又阖上,床上的人蓦地睁开眼睛,表情不复怯懦,反而流露出一股深切的神伤。我可以把你的举动,看作真心而无作伪的么?……12夜风飒飒作响,卷起单薄的白色衣角,衬得那个身影更显寂寥。苍白的唇紧抿不语,迷茫的神色陷入朦胧水墨的远山,勾起无数回忆。天庭那边来人了,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不敢保证后果。青叶恶狠狠地揪着自己的衣襟警告,而雁持知道,他不过是在关心自己罢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慈悲的天人呵,修成正果,也不过是为了能更接近他,这么自私的我,怎么配当天人呢……我很无用吧,即使他不再是碧华,即使他将自己视若敝履,可是我……我还是放不下他……你明明知道他……唉,青叶看着他,叹了口气,既是一定要这样做,又为何非要在战场上杀了他呢?横竖已是杀孽铸成,又何必将多余的生灵,无辜的百姓拖了进来?御音注定十世不得善终,现在不过五世而已,能摆脱这宿命,一切的苦难就可以结束,本来他应该是在宫廷中被自己最信任的亲人背叛而死的,可是现在我出现了,一切便已经改变了这既定的轨迹,若由我杀了他,他的宿命,也会由此转嫁到我身上……放心吧,等一切事了,我会自缚去请罪,他们要抽筋剥骨,五雷焚心都无妨,统统由我来担……将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扯起一抹淡淡苦笑,既是已经决定了的事,又还在犹豫什么呢,纵然会因此造成无数杀孽,纵然会让那人恨着自己,只要他可以因此而摆脱宿命,那么自己所做的一切,也都值得了……一千多年的相思,在燃成了灰烬之后,究竟,还剩下什么?青叶的问题,也是自己苦笑着想得到的呵……炎炎烈火中,刀光剑影下,无数哀号着,翻滚着,痛苦着的无辜冤魂,因为忍受不住痛楚而自尽的,或者是杀红了眼不分敌我的……一切仿佛人间炼狱,残酷不堪言。这就是战场。一切,终于结束了,在他把剑插进那个人胸膛的那一瞬间。逼得他步步退守,逼得他亲征,再逼得他与自己战场相见。雁持手握青锋刺入那人身体的一刻,心中竟有了淡淡的解脱。因为棋逢敌手而死亡的快感让御音没有一丝怨怼,反而多了几分痛快,这个毫无意义的生命,终于可以了结了……只是那个人,那个亲手结束了自己生命的人,为什么要用如此悲伤的眼眸凝视着自己?明明是他杀了自己的,不是吗?下一世,下一世你就可以得到幸福了……你在说什么,为什么神情看来如此悲伤而欣慰……我听不到……再说一次吧……你的宿命……已经得到改变了……下一世……就可以…………你……在说什么……还是听不清楚……想要抓住那个身影,想要再看一眼初遇时他回眸一笑的惊喜,可是身躯很沉重,手无力得抬不起来,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