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皇帝登基的第一场盛宴。弦乐轻柔,舞娘妖娆,美酒佳肴,自是一片祥和欢乐的氛围。然而,在座之人皆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如惊弓之鸟,时刻关注着周围的变化。原因很简单,能入得此次宴会的,或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实权人物,如崔相,或是夙夜此番政治肃清的得力心腹,如新上任的吏部郎中王浅意。
无论是哪一类人,都是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有着极高的政治敏感度。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一次是观察皇帝喜好厌恶和政治倾向的绝佳机会。只要摸清了皇帝的脾气,仕途将是一片坦途。
正因为如此,轻歌的入场使得所有人的目光对汇集与她的身上。有兴奋,有愤怒,有鄙夷,有嘲笑。而她始终垂眸,将所有目光抵挡于外,若无其事的缓缓坐下。
“你说大青丘什么时候改了祖制了,公主也能坐这么高的位置?”有人“小声”的说。听得众人皆是一愣。这位公主竟然坐在陛下的下首之处,和陛下不过隔着一张小桌的距离。实在太过张狂。
“你又何曾见过,公主是穿凤袍的?”另一个人说。
“听说这公主不是从小养在皇宫里的,是先帝半路认来的,本身就来路不明。”
“先帝驾崩之时,她就在先帝身边。如今又迷了陛下……”
“真是祸国殃民啊。”
轻歌抬起头来,那群人瞬间收了声。想也不用想,这群人敢在大殿上如此毫无顾忌的言语中伤她,不是因为活得太腻,而是因为他们背后有着自认为强大的支撑。
她朝着幕后的怂恿者——崔相投去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隔空一举,轻抿一口。这个举动,无疑是一种宣战。
崔相的目光在与她相接之时,浑浊的老眼突然迸射出利刃一般的亮光。恨不能把她吃掉。
轻歌瘪瘪嘴,又将目光移开。
“皇帝驾到,太后驾到!”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都伏在地上,行跪拜之礼。
“众爱卿平身。”夙夜穿着一袭金色帝袍,淡淡说。这一句话看似平淡,轻歌却能听出其中的压抑的兴奋。
众人入座,就看见皇帝一手搀着皇太后,缓缓入座。好一副母慈子孝图。只是崔太后温和的目光在看到轻歌的一身装扮后变得有些怪异。
“陛下,宛阳这样,不太和规矩吧?”旁人不敢说,太后却是敢的。还未落座,就直奔主题。
所有人又都安静下来,等待着他的答复。
夙夜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说道:“母亲操心得太多了。这没有什么不和规矩的,因为朕要封后了。”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愣在原地。袁御史筷子上的一块鸡肉吧嗒掉在桌上,又滚到了地上。谁都没料到,陛下如此直接,不打一声招呼就要直接封后了。这也太突然了,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实际上,崔相一行人看见轻歌的一身装扮,早已明白了皇帝的意图。也做好了奋力抗争的准备。历史上这类皇家秘史也不是没有过。在位者无不花尽心思把人送出宫,身份一切洗净之后,再想办法弄进宫里,先提拔母家,收买众臣,最后才能封后。这时间长则数十年,短的也需要几年时间。崔相的势力虽然最日有些折损,到底是根基深厚,如果坚持一直和陛下耗下去,她连个才人都做不了。而如今,陛下却是要直接封后了。
“陛下,臣等不允。”崔相倏的站起身,字句铿锵的说。
“这是朕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不允。”夙夜看他一眼说。
“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事关青丘的荣耀,臣理应为陛下把关。况且,她是公主,是您的亲妹妹。”崔相此话一出,所有人心中的大石头都落了地。这是一个十分明确,却又羞耻的问题。陛下怎么能如此理所当然的娶自己的亲妹妹。
夙夜喝下一口酒,又对上轻歌担忧的眼神,安慰的一笑,朝着远处丢出一个眼神,便不再说话。
一时众人沉默。轻歌袖中的手已经全是冷汗。她要怎么办?她不敢在这是出来反驳他。这无异于是耳光啪啪的打在他的脸上。她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可是如果她不反驳,会真的变成皇后吗?此刻,她只能寄希望于大臣们的反对能有效果。
“宛阳公主和陛下并无血缘。”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大殿最末端响起。
这一句话轻飘飘的传来,如同闲散的自言自语一般。却是引得众人一震,纷纷向后看去,想要看清,是谁敢随意说出这种掉脑袋的话。
“你是什么人,敢在这胡言乱语?”
众人放眼望去,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不疾不徐的迈步走来。一身紫色最高品阶的太监宫服,美得男女莫辨。那张静素的脸,明明像是哪家公子豢养的肉脔,面上的神色却让人不敢狂言。
“这是……监理司的掌印太监,梦白大人。”有人认出了他。
“陛下登基大典,没根的宦官怎么能随意闯入?”崔相已经先声夺人。后面自然有人配合的哄笑起来。
梦白像没听见一般,继续说道:“宛阳公主的真正身份,是禅寂大师之女。”
“禅寂?哪个禅寂?”
“就是那个名扬四海,所有人都请不到的禅寂。曾经惹得青丘、怀楚、天烬三国为了争抢他而混战一场。”
轻歌听到这里,其他的话已经听不进去了。禅寂的女儿不是俪嫔吗,她的父亲真的是禅寂?梦白口中的师傅,也正是禅寂。这一切似乎都十分合理了。俪嫔只是一个幌子。当年,这位她不曾谋面的父亲被太熙皇帝抢走了老婆和还在腹中的孩子,于是他选择了隐匿,派出自己的徒弟来保护女儿,抢夺青丘的江山。
轻歌抬眼扫了一眼,所有人几乎都是一副震惊疑惑的表情。看来,当年俪嫔进入后宫打着禅寂之女的旗号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空口白牙,我们凭什么信你?”一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