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一场急风吹走了最的那一点儿暖气,重明宫高高的宫墙也没能留住秋日的尾巴,几乎是一夜之间,宫里的所有人都穿上了厚实的棉衣。
又是一年冬。
从前的楚长欢总是仗着自己身体好,火力壮,永远都是满宫里穿着最清凉的那个,栉巾的胳膊上永远抱着一件棉氅,而这件棉氅却甚少有机会披到楚长欢的肩上。
不过今年的楚长欢却莫名的乖巧。
许是有着上辈子不好的经历,她打心底里畏惧寒冷,不用栉巾提点,她早就从各处购置了各色冬装,棉氅、狐裘,甚至是从前她最不乐意穿的棉花袄子。
管它穿起来像不像只熊,她只知道上辈子最后的那段时光,只有这东西能够堪堪让她感受到一点儿暖意。
当然,初冬时节她还穿不上这些,让掬水将它们归置到衣柜里后,她抱着白玉糕来到亭下望风。
“殿下,库房里的东西已经尽数清点归档了,这是账册,请您过目。”书有捧着一本崭新的账册不知何时立在了她跟前,楚长欢放走了猫,纤纤玉指翻了两页,将最后的总数过了遍眼,就收了手。
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她一个草包公主,别的兴许还能学个皮毛,这有关于算数方面的事,让她重生几百辈子她都学不会。
“好,既然都清点完了,就继续去办接下来的事吧。”
说罢,她讳莫如深地看向他,书有领了命,拱手要拜,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你们主仆二人说什么悄悄话呢?”
声音从门外传来,蓦然回首,隔着一池菡萏,楚君衡一席赭色锦衣端身玉立在那儿,眉眼带笑地看着她。
楚长欢赶忙噤声,她挥退书有,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楚君衡跟前,头上攒的矮髻也跟着她晃来晃去:“三哥?你怎么来了?”
“怕你为那宵小之徒烦忧,”楚君衡没有再追问,他摆摆手,轻声道,“罢了,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今日是我选王妃日子,要去替我长长眼吗?”
闻言,楚长欢眼睛一亮:“这么快!”她正要满口应下,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担忧,“不过,可那毕竟是你未来的王妃,我未来的嫂子,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就去那儿碍眼,会不会显得我这个公主很不知礼数?”
楚君衡以拳掩唇,低笑一声,反问她:“你何曾懂过礼数?”
楚长欢狡黠地勾起唇角,挺起胸脯曳着衣摆往前走,笑答:“说得也是。”
席面摆在宁馨轩,是宫里少有的建在半山腰的院子,楚长欢到时人还没来全了,她跟着楚君衡的步伐走到上首。
按理说,皇子选妃该有其生母以及皇后在场,但如今这两个位置都属空缺,是以楚长欢完全不需要拘束,一屁股就坐到给她置办的太师椅上百无聊赖地开始吃葡萄。
她方才的积极劲多半是做戏给楚君衡看的,毕竟对于多活了一辈子的楚长欢来说,楚君衡的续弦王妃是谁那是板上钉钉的。
这样想着,她吐了口葡萄籽,抬头正撞上一个姑娘的眼睛。
喏,就是这位了,
吏部尚书嫡女杜若雯。
楚长欢旋即被她挽上一个娇俏的笑来,杜若雯脸色一白,慌慌张张地同她行了个不算得体的屈身礼,又脚步虚浮地走开了。
她自小便被他爹娇养在深闺,学的礼仪那都是母仪天下范的,可奈何她被藏得太好,十五年来见过的生人屈指可数,状态和上辈子的程南星差不多,空有一肚子的理论知识,放到实操上那简直是不忍直视。
楚长欢赶紧收起笑容,埋头吃起了葡萄,生怕自己再刺激她几次,会把这位未来嫂子吓哭。
说起来,杜若雯这一生,也算是悲凉。
她的头十五年被她爹关在深闺,一张拔步床困了她的全部青春,再后来被擢选入贤王府,成了贤王府的女主人,管着后院那十余个侍妾以及全府上下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不过是一两年的光景,小小的姑娘都熬出了许多白发。
至于再后面的事……
楚长欢剥着葡萄皮,偏过头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楚君衡。
她会怀上楚君衡的孩子,也是他上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
只是天不遂人愿,她和孩子一起死在了她生产的那日。
在那之后,楚君衡实实在在地背上了克妻的名头,未曾再娶。
“看什么呢看这么出神?我脸上有画?”回过神来,楚君衡笑着摸了摸脸颊,仿佛那上面真的有东西似的。
楚长欢赶忙收回眼神,僵着嘴角打哈哈:“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三哥你究竟会选谁当王妃罢了。”
话音刚落,余光中多了一抹倩红色的身影,楚长欢不自觉地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红衣劲装的姑娘手握马鞭抬脚跨进门来,她端的是一个飒爽英姿,只是站在那儿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她在各色姝丽中无疑是最特别的那个,察觉到楚长欢的目光,她昂头挺胸迎了上来,站在几步外的地方抱拳同楚君衡与楚长欢行礼问安:
“臣女翟意晓见过贤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