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的秋夜,最是漫长。清冷的月光洒下,为万物镀上了一层银光,风吹不散沙场上浓重的血腥气。
沙城是雁回长廊中最为干燥的一座城池,因缺水而倍加荒芜。不仅荒芜,而且干净。
是的,干净。
叶央派出所有的部下搜寻,唯一能确认的便是,这是一座空城。没有余粮,没有水,连破败的家具都不存在,所以也没有能够点燃取暖的东西。
神策军的残部,被困城中的堪堪有一万人,余下的除去牺牲的部分,还有一些被马群冲散,之后同李肃元帅的队伍汇合。而城外腾空而起用作回应的信号弹也表明,那些人安然无恙。
“今夜不必值岗,所有人就近找屋子歇息,一火一屋。”被困于城中,叶央平息了最初的焦躁,冷静吩咐下去,“把现有的全部干粮、清水和伤药集中起来,给伤员治伤,好生休养。”
盐居苏不会攻城,叶央并不怀疑这一点。
那位库支将领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精打细算。若强行攻城,叶央势必会率领剩下的人拼死抵抗,那时候就算盐居苏拿下了沙城,也会损失重大。
围而不攻就方便多了,他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这些人活活饿死在城里。
神策军三三两两地散去,街道上渐渐空旷起来,叶央左右看了看,也挑了间不那么破败的屋子避寒。那屋里只有半截脏兮兮的土炕,符翎坐在墙根下,听见动静,借着外面透进来的月光抬头看了一眼。
叶央没回应他的眼神,径直走到端正坐在土炕上的商从谨面前,低声道:“我刚刚性子不好,对不住。”
“我知道。”还是波澜不惊的三个字,商从谨明白,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于是叶央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墙角堆着的银甲已经蒙了一层灰,看来这屋子也不甚结实,还会从上头往下落土。顿了顿,她再次开口:“情况……不乐观。”
所有人的食物收集起来,也不过够吃一顿,最糟糕的事,他们携带的饮水支撑不了多久,还没有多少伤药。刚刚只不过在屋外站了一会儿,符翎将军的伤口便冻得疼痛难当。
“为今之计,只有两个。”门一关,外头的寒气略略被阻挡了一些,商从谨的脸上有了些血色,“一是整顿之后即刻进攻,冲出城去,否则拖延的时间越长,我们没有水粮,战力就越低迷。二是等,等待大军支援。”
刚刚结束了战事,神策军累得一道地便能睡死过去,等他们明日醒来才能集合冲锋。叶央想都不想就否决了第二条路,“大半投车都在我们这里,元帅意图猛攻,不会太顺利。”
只有自救。
最好是和大军里应外合,一举消灭库支,把盐居苏那张恶意微笑的脸狠狠踩碎!
“所以一旦决定突围,就必须要赢。”对于第一个选择,商从谨其实不太乐观。哪怕军神在世,也很难在一战之中将敌军彻底击溃。库支的援军已经在来的路上,说赢,没那么容易。
“无论如何,明日一早,我们试一试。”掷地有声,每个字里都含了铁,重重地坠在地上。叶央拧起眉头,担忧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符将军。
后者抱膝蜷缩在角落,意识已经模糊。失血加上低温,以及今天战至脱力,这位年轻的将军情况绝对称不上好,因为屋中黑暗,有些细节看不清,但叶央不难想象,他的脸色一定是破败的死灰。
而且,符翎不是城中伤势最重的人,
“好。”商从谨坐在不远处,又问了个无关的话题,“你冷不冷?”
“……还能忍。”叶央迟疑片刻后回答。反正黑灯瞎火的,对方也分辨不出她说谎了没有。
“哗……”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携风而来,发出极轻微的响声,叶央看不清,但下意识的反应还在,劈手接住,却发现那是一件仍然带着体温的……外袍?
屋里只有半张土炕,她和商从谨一头一尾坐着,将地方占满了,“衣服给了我,今夜你怎么过?”
这可不是彰显风度的时候,叶央想了想,还是打算将外袍还回去。少了这件衣服,她最多冻个半死,但商从谨没了外袍,恐怕熬不过今夜。
“战士们能团团挤在一起睡觉,你总不能和他们一起挤着。”商从谨想得很全面,声音轻飘飘的,“我去同符将军……”
话未说完,叶央便明白了,不迟疑地将外袍披在了肩上,灵活地蜷缩起来。
屋里传出簌簌的脚步声,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大约能听出那是商从谨下了土炕,向墙角的符翎摸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