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纸包不住火,天下哪有齐人之福的好事?
那日,分明该是天光灿烂宜出行,却生天象异常,水阔乌云低,分明该是黄道大吉宜嫁娶,却引青龙腾踊,破入弱水境。
堂前,龙族的美人白衣独绝,送礼至而泠然“贺喜”:“师长使某,闻子有客,使某羞。”言毕,冷锋出鞘,挑断负心师弟腰间所坠的定情玉系绳,再换讽言,“君,请期之日索某玉,亲迎之日缀其身,何以红烛喜宴独瞒不邀某?”
入席喜宴的差不多都是有头脸的人物,龙族赠玉的意思,大家心知肚明,还没拜堂的新娘子也明白,掀了盖头利落走人。末终,婚礼没办成,但宾客们都挺津津乐道,喝场喜酒还附赠一碟子香甜瓜子的好事,属实难得。
一传十,十传百,风疾雷迅,一夜间,一桩不清不楚的弱水风流债传得和寒漪仙子闻名遐迩的咒术造诣并驾齐驱地广为人知了。
风月故事的最后,脚踩两条船的奚阔师弟无颜再回师门,猰貐与珠贝的婚礼不欢告吹,龙族潇仙仍是那个傲凛山雪的不世天资,贝族美人亦得了更称心的姻缘,而新君娶得心上人的丹穴神境甚至因此与寒漪仙子有了不错的交情。
百里遥图的,就是丹穴神境与寒漪仙子的交情。
丹期的脸色变了变,捏了捏手上贝壳,想质问她,质问她到底将他当作什么。因为他是明阳少君,因为丹穴和寒漪仙子有点关系,她便将他当作一个召来挥去的利用工具?当作一条可以走的捷径来亲近?
终究忍吞了气,只道:“伸手。”
百里遥看他面色不善,不欲再闹不快,乖乖伸出了一只手。
手甫一抬起,朱砂流纹的贝壳被不算轻地拍入了向上的掌心。
“这粒璞元丹是我连日翻找书籍,通了凤凰真火通宵三昼炼出,本就是给你的,你不要它便无用了,无用的东西,你想扔便扔罢。至于方壶山的寒漪仙子,那位素不收徒,我帮不了你。”他垂袖,袖下玉琢的双手隐约昧黯,如他藏在月光外阴影内的神色,“百里小姐,易容骗你是我不对,但明阳不是可以被随意利用的,人的真心也不是可以被随意践踏的。”
——人家现今定得少帝妃位,日后坐得九天后位,怎会退求其次?
——换作母妃,也这般选?
——小月,万不能将你与她的情形同丹穴南海的过往混为一谈。当年,是弱水不义在先,所以南海可以悔,为娘可以不顾。帝室之尊在上,天界首将府永远不可能不顾,换了谁、换了哪家都无法不顾。
——可儿臣爱她……不愿放手。
——不过北境一月而已,你着了魔了?红尘纠缠,发乎情,止乎礼,断乎造化!你若真真爱她,便将这情谊永埋心底,不生枝节,方不负所爱。
母妃的旧话浮涌入耳,是啊,他是着了魔才会一厢情愿一次又一次地贴上来。
他当时如何回答的?
他回答:“儿臣懂了。”
母妃将话讲到这份上,他哪里还能有不懂的。
只是,懂得未必即断得。
十分好月,不照人圆。登月摘星千尺楼,楼高独倚,酒入心喉的辛酸苦辣他尝了够。
这一刻,年少时一厢情愿的梦终于醒了。
————
是明阳,不是丹期,他是明阳少君啊,她是百里小姐啊……
竟真与梦中的言称契合了。
待百里遥想道一句对不起时,才发觉青年已经走远。
她低头,包了丹药的红色贝壳还在手上,仿佛一寸赤心。
泪没有滴在贝壳上,也没有落在手背,而是打入了风化的石沙,消失不见。
以为自己长进了,可终究她还是那个躲在小廊回合处的她,还是那个同小时候一样的爱哭鼻子的她。
第16章
天地无尘,虫鸣微微,湖亭翠盖叶子接天,小荷初绽角尖红粉。
三百岁出头的小羽凤赴往南方荒极大地初次涅槃出来后,歇脚的地方是一方澄澈湖,广阔数顷,水中生了早夏的独特,莲花荷花、芙蓉菡萏,高高低低,大方的、娇羞的,挺水而出的、浮水而蔽的,多色莲植聚聚散散地交集着,除了寥寥几朵早发的盛花,其他的要么花苞含羞,要么欲放还遮——这些都是不修灵智的水芝。
承了山泽正气,凝了仙蕴的水浮花则一时一瞬不停地容容地舒展,雪青如烟敛云收前云最烂漫时霞光浅紫的罗瓣儿张开,露出鹅黄莲蕊,粉茸的莲蕊生香,和满池清湖静客缠泛出仙乡独异的灵息——这是通了灵智的莲。
初阳规空,雾和露都散去,濛茫的灵气却似瀑布哗落尽头而水汽腾宵迷离般源源汇流来,风吹,迷濛不消,雪青的水浮莲萼枝微颤,圆叶下漫起涟漪,高阳的暖光撒透叶盘缝隙,水波照得连波碎碎粼粼,金银碧彩的世界中,生命的灵虚化成了一个似云朵暄软的可爱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