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师赞许道:“李老师,你说得非常对。很多学生在课堂和考场的表现,看似是学生的问题,实际上还是我们教育的问题,根子在上面。”
李老师继续问道:“郑老师,我们为什么不从小学抓起,不从最基础的问题解决起呢?”
郑老师扑哧一声,轻笑道:“李老师,我有时说你是书呆子,你还不服气。说易行难啊,就拿村小来说吧,县教育局和完小都知道村小现在是放养状态,现代文盲的重要源头。但谁来管、谁愿管、谁敢管?谁来捅这个马蜂窝?谁来当这个出头鸟?”
“教育局长不会,他只关心自己在这位子坐稳坐牢,有没有机会再上一层楼。完小校长呢,一天到晚迎来送往,蝇营狗苟,连学生‘两免一补’都不放过,哪管学生成绩好坏,前途命运呢?”
“完小一线普通老师呢,心急如焚者有之,麻木不然者有之,听之任之者有之,个别还是幸灾乐祸。责任心强的老师想到了课外时间给学生补课,但教育部又曾下文,说为减少学校的安全责任,规定了小学生是上7点40前不准入校,下午3点半前必须离校,否则将追究学校和老师的安全责任。”
“现在又走向极端,中午收什么鬼课外辅导费,下午课外活动也取消,搞得家长怨声载道,老师身背恶名。”
李老师说:“我虽然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也深有同感。某部朝令夕改,乱七八糟,三两年就大张旗鼓地来一次所谓的教改,根本不符合实际,纯粹的瞎折腾,搞得老师分不清东西南北,新的没学到,学了也没用,旧的如‘因材施教’、‘教学相长’等都丢得差不多了。它们大有不把中国农村教育的基础搞乱不罢休之势。”
“嘘,别瞎说,小心祸从口出,”郑老师告诫后,接着说,“我们镇的教育环境也日益恶化。过去,我们镇素以重视教育着称,学生放学回家想帮家里分忧,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父母亲都会骂,砍头鬼,要你做什么事,还不去看书,再贪耍,打断你的脚。”
“现在呢,父母亲是这样说的了,短命鬼,看你那个鬼书,还不去帮我做事,不做事你吃屎啊。”
“我给你说个影响很恶劣的案例。上前年吧,镇中小有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年轻女老师,把两个女学生留下来免费补课。半小时后,学生母亲怒气冲天地跑到学校,把女老师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你这个婊婆知不知道,我家里那么多事,老娘等她回去帮我,带她弟弟妹妹。什么你这个养仔鬼,我屋里饭都没得吃,读什么鬼书,读再多的书还不是去打工。等等,痞话、脏话,不堪入耳,骂得年轻女老师羞愧难当,痛哭流涕。”
李老师愤怒地说:“还有这等事?校长还不把死女人家轰出校门去!”
“李老师,你想多了。校长不是把学生母亲轰出校门,而是这个女老师差点被校长轰出了校门。”郑老师愤愤不平说。
李老师颇为奇怪说:“我不相信。老师平白无故受侮,娘家人不申张正义还罢了,怎么能助纣为虐呢?这不让老师心寒吗?”
郑老师重重地叹气说:“事实就是如此混乱滑稽。这个女人家向黄军楚校长恶人先告状,说这个女老师违反规定,强留学生补课,影响了她家庭脱贫致富。黄校长不仅不同情安慰女老师,反而不分青红皂白,以引发上访纠纷为由,劈头盖脸把这个女老师又痛批一顿。可怜这个年轻善良的女老师好心没好报,气得差点跳河,最后托关系一走了之。”
“去年镇纪委又处分了中小一个给学生免费补课的老师,现在,全镇中小学免费补课都成了禁区,中小老师全部寒了心,谁也不愿去自找苦吃,去触这个天大的霉头。尽可能早地让学生离校,自己乐个逍遥自在。”
李老师接着问:“郑老师,我当老师还不到一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老师不敢管学生,连学生上课睡觉都不敢管呢?”
郑老师耐心说:“我师范毕业三十多年了,前十年一直任毕业班班主任兼所有学科,信奉“严师出高徒”、“不打不成材”,对学生打过屁股骂过娘,学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至今那些学生无论地位高低,无论贫富贵贱,都对我发自内心的尊敬,逢年过节到我家里拜访,门庭若市,人声鼎沸。”
“可现在呢,老师根本不敢管学生,连重话都不敢说,否则就会被家长投诉。县教育局和学校校长不想惹麻烦,不为老师作主,老师轻的受批评,重的受处分。老师的教育权被剥夺,老师的尊严根本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和保障。”
郑老师心情沉重说:“2014年上学期,1408班上午语文课,学生小刚在课堂上与同学聊天,怀孕的张老师批评了小刚。小刚当场顶嘴,惹得张老师不快,但也还忍住了愤怒。后来小刚又在课堂上睡觉,张老师走上前去,用手敲打桌面,提醒小刚不要睡觉。小刚猛地惊醒,懵懂地抬起头,碰到了张老师的书尖角。小刚误以为是张老师用书打他,他叭地站起,抢过张老师的书就扔掉。张老师气极了,顺手打了小刚一耳光,小刚也顺手回了张老师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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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天都塌下来了。下午,小刚妈妈带领一大群人冲进学校,封堵校门,找张老师算账,丢了张老师的书,推翻了张老师的办公桌,扬言在弄死张老师。吓得张老师夫妇半夜爬围墙出去躲祸,孩子都差点流产了。”
“教育局、镇政府出面协调,竟然判定张老师违反教育部的相关规定,率先殴打学生,应负主要责任,赔付学生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三千元,二年内不得评先评优,一年内不得晋职晋级。”
“操他妈的,”李老师愤愤不平,“这不是葫芦僧枉判葫芦案,糊涂透顶吗?”
郑老师唉声叹气:“这是颠倒黑白,助纣为虐啊。老师的尊严何在?老师的权益谁管?”
李老师强忍怒气说:“郑老师,我听后都心惊胆战,不寒而栗。老师永远是弱势群体,低人一等啊。县教育局那群混蛋为什么不给老师撑腰作主,保护老师的合法权益呢?”
郑老师不屑出声:“教育局的人原本都是老师,离开教育第一线后,就忘了本,变得官僚十足,高高在上,只管自己升官发财,根本不管老师死活。”
“闭门造车制定的教育管理政策更是千奇百怪,奇葩无比。去年县教育局曾下文规定,发现学生课堂睡觉扣老师一块钱。黄校长照本宣科,雷厉风行,严格执行。一天上午,刘老师上了两个班的两堂物理课。黄校找到刘老师,说你的课堂上,有76人次学生睡觉,扣76元。刘老师无话可说。”
“第二天,刘老师上五分钟课后,一直喊学生不要睡觉。黄校找到刘老师说这样不行,刘老师说我不一直喊,那么多人睡,一节课就扣三、四拾块钱,一天就被扣七、八十元甚至更多,我有多少工资被你们扣。此后,此项规定就再也没有在学校执行了。”
李老师喟然长叹:“只要学生不出事,天大的事都不是事。这样的教育怎么得了啊?!”
郑老师也感慨万千:“没亲临教育一线的人总能一眼看穿教育的病根,一语中的教育急需解决的问题。但只有一线老师知道,对这些考场上睡觉的学生是如何引导过、劝说过、挽救过、无奈过、痛心过,最后不得不在惋惜中放弃。”
李老师气鼓囔囔地说:“郑老师,我有点不甘心,也不忍心,好想当个出头鸟,抽干这塘死水,打破这窒息的僵局。”
郑老师谆谆教育道:“李老师,不要书生意气,乱发感慨了。县长、局长、校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两眼全闭,听之任之。我们一个普通的乡镇老师,光有一腔热血又于事何补?躺平才是最好的策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你还年轻,千万要克制,不要一时冲动,引来无端灾祸。我再提醒你一句,现在求职不易,先保住自己的饭碗,其它的都靠边站。”
李老师想了想,点头称是:“谢谢您,郑老师,我记住了。”
郑老师说:“还有三十分钟考试就要结束了,不谈了。到你班上去监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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