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谴责批判声四起,乡亭街坊纷纷嫌弃宋辞,数落她?的不是,连带站在她?一方?的钱婆婆和隔壁一家,都陷入了相互对峙的两难处境。还好早在宋辞刚搬来之时,左邻右舍便听说了有?关?毁亲离家的一档子事。后又给她?帮忙,彼此加深了解,认定了宋辞是个?好姑娘,断不会像传言那般不堪。了解内幕的人当?然不会容忍外界的恶意诋毁,但?当?强征牵扯到了自身利益,大家的心情就变得微妙复杂起来。这些天除了出?摊,宋辞几?乎不怎么出?门。即便平素闭门不出?,她?仍旧听到了许多风言风语,就差被人指着?鼻尖的骂。原本她?便是自觉自省的性?子,这样一来心中的不安更是无?以复加。每次出?门对上邻里的视线,哪怕她?没有?错处,却仍会不自在的四处闪躲。钱婆婆看了心疼,不止一次的为她?出?头,关?起门来又百般的呵护安慰。今日她?突然提出?要搬走,婆婆心里别提有?多不是滋味,轻抚着?她?的背,沧桑的声线拉得轻且长:“没事的小辞,别太担心,总会过去?的……”然而世上事,总是那样阴差阳错事与愿违。就在那句安慰的话语落尽后,满打满算没超过两天,这清晖镇上偏远角落的小宅院,便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浩荡阵仗。当?日,时辰将要近晌,金轮步步攀升,马上就要登上顶空。院子里依旧是熟悉的几?道身影各自忙碌,唯一清闲的是那十四五岁的素袍少年,微垂下面庞,顺从有?礼地替自家主子传话。宋辞做着?手?里的活计,时不时温婉地抬头看他一眼,示意自己有?在听。另一边在脑中琢磨他口中这位“体贴热心”又“神通广大”的主子,背后的真实势力到底是恒宁侯家的少爷,还是那个?不讨人好感的冷傲公子……想着?想着?,没等思绪飘远,一阵杂乱众多的脚步声,以及人群议论喧嚷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这群不速之客们显然不想给宋辞他们太多的准备机会,很快便单刀直入地杀到门前,粗鲁莽撞地大力敲响院门。润弟拦住宋辞,一路小跑着?抬起门阀……等推开门一看,不禁有?点傻眼。外面为首的是四个?佩刀官兵,门神般杵在眼前,个?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身后十好几?个?侍从四散围在一顶轿子的旁侧,待车轿停稳,下属谄媚谦卑地上前掀开轿帘,伸出?手?臂以供轿内人攀搭,恭恭敬敬的将人请了出?来。而轿内人也把排场展现到了淋漓尽致,扬着?下巴一脸倨傲,前后依次将那白色官靴底踩踏在地,站稳后双臂向后一甩,拿腔作势地将官服长袖理在身后。润弟蹙紧眉头:“你哪位啊?要找谁?”“大胆!”佩刀官兵刷拉一下,将闪着?寒光的利刃抵到润弟脖子下方?:“见到知县大人,尔等草民还不跪地拜见?”宋辞听闻此话,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在心里暗叹:“哦,原来这就是那传说中官权相护的狗知县啊!”她?连忙上前拉回润弟,将他从那骇人的刀刃下救回,故作礼待的微笑:“小孩子不懂礼数,冒犯大人了,还请大人莫要见怪。”宋辞带着?人微微退后,余留出?空隙,咬着?后槽牙将礼数做全,后不卑不亢地站起身。体型略显肥硕的知县点点头,走上前,因体态的笨拙,动作稍有?摇晃,格外滑稽。他端了几?刻架子,任氛围安静了许久,这也是某些上位者施以威压时的惯用手?段。终于,他开口了,油腻而慢条斯理:“宋辞……?”“正?是民女。”他用手?指搓了搓嘴边的胡子,漫不经心:“听说你这个?小姑娘,有?点本事,在东街的生意越做越红火,名声也是日益壮大。”“本官猜想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本官今日为何而来吧?”宋辞自认为还不算太傻,更有提早得来的消息在手,她?当然明白?他此番是为着征地之事而来,且多半不怀好意。不过,想要对付他这样的人?,仅仅不傻是没有用的。凭今日的局面,她?越是一上来就将所有事剖个清楚明白?,告诉他自己深谙内幕,对方就越会揪着不放,顺理成章的跟她谈条件。反之,若是她?什么都不懂,单纯傻气?,只说公不说私,将知县捧得高高的……他才更拿她无可奈何。“嗯,民女明白?。”宋辞打定了主意装傻,回答的脆落果断:“早听?闻知县大人?要在咱们镇上建立盐场,造福百姓,想必此次一定是为了征地的事而来。”狗官倒没成?想她?能回答的这样敞亮豁达,以为她?是强装淡定,故意坏心?眼问道:“那关于这件事,你是怎样看待的呢?”宋辞微垂下头,守礼守矩:“自古军政等要事,皆由朝廷做主,民女不懂,不敢妄下结论。”知县却笑了:“坊间?都传你见闻广博,谈吐非凡……本官也想见识见识,你但说无妨。”看样子,今日这见解是非说不可了。他想逼迫宋辞说出对征地一事的不满,从而以此为由,堂而皇之的展开进?一步的刁难……宋辞自然不能让他那么轻松的得偿所愿。“既然大人?这么说,那民女便斗胆讲一讲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她?深吸口气?,缓缓吐出,随即,红唇贝齿轻轻开合:“建立盐场,对朝廷乃至对不相干的百姓来讲,都是莫大的好事。唯独落到?我们身上,变为了不可承受之痛。”“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就像是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一辈复一辈,一茬接一茬。大树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砍掉树,鸟儿便会四散无以为家……”上句的话音还没落尽,就在知县以为她?要讲什么出格言论,正要得逞窃喜之时,她?语锋一转:“不过,若建立盐场对朝廷的益处极大,远远超出我们失掉的几间?屋房,几亩农田。那么即使我们再苦再难,也不能自私。”“大家都是识大体通情?理的人?,等讲通了好处,谁也不会钻死牛角尖。只要见了朝廷征地的文书?,并拿到?应得的偿款,大伙儿绝不添麻烦,立即想办法搬离。”宋辞一番言谈说得正义凛然,落落大方,任知县想鸡蛋里挑骨头也无从下手。只不过,她?表面故意这样说,并不代表她?心?里就认命妥协。就在方才,那小厮刚传来了新鲜热乎的消息,声称朝廷批了征地是真?,要在北境建造盐场也是真?……但选择把盐场建立到?她?当今所在的位置,那简直就是瞎胡闹!可以说整件事就是章家和狗知县披了个冠冕堂皇的帽子,以真?御旨行作假事,吓唬威胁宋辞。倘若她?没有萧公子这个靠山,彻底被?恶人?蒙蔽住,恐怕真?的会因保住邻里街坊的祖宅,向章家妥协。不幸中的万幸,她?有贵人?相助,抢先一步将所有事尽收眼底,这才能面不改色的反将知县一军。知县和章家合起?伙儿来逼迫她?,而她?又何尝不是在逼迫知县?她?知道知县只是空有其表,拾了支鸡毛就想当令箭来瞎咋呼。其实他不敢真?的选址在这里,否则好好一件惠及百姓的益事,叫这么一搅和,不进?反退,他肯定会受到?上面的问责。如果这知县还是个头脑清醒的人?,断不会傻到?为了章家那点蝇头小利,把朝廷的信任搞的鸡飞蛋打……宋辞深谙双方博弈时的心?态,刻意装傻。她?摆明了的告诉知县,你这一套我不害怕,逼急了说搬就搬!这盐场你不在这建也得建!看到?时候谁更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