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土地面目狰狞四下开裂,吞噬并湮灭所有试图探出的生机。天是雾霭霭灰蒙蒙的,不见飞禽鸟兽。巨大的石制塑像皱着眉,闭着眼,所见之处尽是死寂。固封的世界坚不可摧,无论从天上还是地下,没有生物能攻破进来,什么招式手段都无济于事,他的世界注定?毫无色彩。可今日,天摇地动?来的猝不及防。寂静中,第一滴雨落下来,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土壤因甘霖而止渴闭合,生出嫩芽,片刻后雨过天晴,碧空万里,忧愁紧闭的双眼终于?缓缓地睁开。萧让尘回过头,一对深潭般的眼眸如水温柔,团团将她包围。原来,无情的并非世间?的万事万物。能决定?喜怒兴衰的,从始至终唯有他的内心。“嗯?”宋辞与他对视,扬扬眉,口鼻发出似有若无的疑问声。他后知后觉回归理智,继续切着案板上的青菜。刀刃起落间?,一把青菜不一会?儿便化?为翠绿碎末,细而不烂。切完用刀身往下面一横,将菜尽数收走放在盘中,任务大功告成?。他站在她身侧,用丝帕优雅地擦拭手上的汁液,又回归了一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宋辞端详着盘中,由衷感叹:“你会?的还真多。”“日常琐事罢了,算不得什么稀奇。”他嘴里听上去像是自谦,实际不难看出他的得意,甚至愈渐来劲:“接下来做什么?”宋辞见他兴致颇高,不好打击,随口道:“那就……剥些葱蒜吧。”于?是后面的半柱香时间?里,在膳房四盏光源的映照下,两人并肩而立。宋辞把鲜肉剁成?细腻的馅状,一旁的萧让尘悉心剥开葱蒜的外皮,清洗打理干净。一颗颗光洁莹润的蒜瓣落入盘中,轻触出声响。她甩了甩酸乏的手腕,空出心神看向?他,开口道:“讲真的,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所有富家公子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萧让尘亦心定?气平:“没遇见你时,我?也?一直以为所有女?子都利欲熏心,喜好附庸权贵。”宋辞偏头看他:“你评判人的角度太?狭隘了。”他亦偏过头,与她相视:“你也?不要以偏概全?。”“啪!”宋辞剁肉的刀在案板上发出一声加重?的碰撞,刀刃顶部?狠狠嵌进了木料。萧让尘当即停住剥蒜的动?作,看看她,再看看菜刀,陷入短暂的沉默。她刚听到那些言论的时候,一句赶着一句,确实觉得他好像在跟自己抬杠,手下免不了失掉几分力道,但却没有生气的意思,纯属是个失误。可她没有解释,默默攥住刀柄,闷声地将它往外拔。拗住劲拽了半天,刀刃卡得死死的,小丫头咬紧牙关?,娇俏的面容凝成?一团。他无奈轻叹,凑过身示意她将刀柄交给自己:“我?来吧。”“砍了案板,可就不能再砍我?了。”话音落下,合着他专注的面孔,两者?形成?极大的反差,宋辞不禁气馁发笑。短暂的僵持悄然间?烟消云散……菜刀重?回手中,她简单在案板上拦斩几下,随后将细腻均匀的肉馅收入大碗内。主料处理完毕,她换了个案板着手准备辅料,边切葱末,边浅浅开口,试图挽救方才手误所造成?的情绪误会?。“我?那句话,并非讥讽。只是过去听闻的富家公子,大多都养尊处优,平日只管吃喝享乐,好点的能识文习武……总之是与亲自动?手劳作无关?。”“所以见你样样俱精,很新奇,也?很佩服。”萧让尘面色冷静,内心却十分受用,暗笑道:“我?也?没有恶意。”“说?来我?与陆行川一样,所接触到的女?子都是趋炎附势之辈。”他倚在台上,长腿交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趋利避害,想向?上攀登,这没有错。”“但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没有真心,全?是权衡与算计,甚至不惜采用下作手段……这很难让人去真诚以待。”“你不一样。”他灼灼注视着垂头切菜的宋辞:“初相识,再相遇,哪怕其中有许多救与被救的机缘。”“可我?们不是两方权势的拉锯,更不是两种利益的交换,只是清白坦荡的你和我?,全?凭感情来决定?往后的相处。”“这样……很好。”他欲言又止,终还是将“喜欢”转变的更加委婉。宋辞把切好的葱碎放入肉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所有的相处,本质上都是互利互补,每个人在对方身上都有所求。”放下菜刀,拿起筷子将肉馅与葱末充分搅拌在一起,继续说?道:“区别在于?有些人所求荣华富贵,无上利益。而有些人想在对方身上收获情感,以及情感中所带来的温馨欢乐感动?……”“如果两个人谁也?无法带给谁任何东西,甚至连精神层面上都没有,那么这段苍白无力的感情,恐怕也?不会?维持太?久。”搅拌完毕,碗中粉红色的鲜肉馅偶有少许白色肥脂点缀,夹杂翠绿葱末,颜色煞是好看。宋辞垂下头,在馅料上方浅浅嗅了一口味道,沉眸思虑片刻,取出一块生姜,切片放入石臼里研出汁液,加进馅料中去腥提香。她本身是不讨厌姜味的,姜糖姜茶都可以喝。可要当它不是主味,而是当作调味料,不小心误出现在嘴里的时候……那就很烦了。尤其在饺子馄饨馅料中咬到姜粒,那股突兀的味道猝不及防乍现,完全?摧毁了原有的和谐,后续真的会?膈应好久。但调制肉馅,葱姜缺一不可,少了一种润色,滋味便不会?那样浓醇丰厚,搞不好还会?有腥膻气。所以采用姜汁的方式,既不会?吃到姜粒,又能令味道悄然化?开,浑然天成?。萧让尘素来对烹制无甚兴致,只因为关?乎到她,所以一切都显得趣味十足。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丫头打开再扣上调味罐,往馅料里依次放入油、盐……还有,那黑褐色的粉末……叫什么来着?“这是什么?”他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点着瓷罐的盖子,向?她询问道。宋辞不假思索:“胡椒粉。”说?完,她后知后觉到自己的冒失,亦或是过于?不把他当外人。也?不知这份肆无忌惮,会?不会?给自己招惹来麻烦和危险。萧让尘听后,思忖片刻,没有立即答话。胡椒,在西丘是比黄金还精贵的存在,京中甚至还有以胡椒来抵货币的做法。然看见宋辞用起来如此得心应手,丝毫不顾及是否适宜,应该是对胡椒的味道非常熟悉。而且他记得……当初搬离王府似乎没有将胡椒着重?划到行李当中,到了北境应该也?没有采买的渠道。那眼前的胡椒粉是从何而来呢?萧让尘心下起疑,打开瓷罐的盖子,用里面的小勺挖出一点,放在指尖。褐色粉末细软如烟沙,没有任何颗粒感,轻轻一碾便融在指腹上,且鼻子尚未凑近,味道依旧浓烈,四散开来,可想而知有多浓纯。宋辞停住手上动?作,有些紧张地怯怯看向?他:“我?,我?可不是偷的啊!”“嗯,我?知道。”萧让尘从一开始就没往偷盗上怀疑,听她这么说?不由觉得好笑:“京中最好的调香坊,也?无法研磨的如此细腻。”“这不是西丘的产物。”他抬眸注视着她,眼中平稳温和,并无威逼压迫:“所以你是北荻人?胡人?还是……”宋辞先是默声摇摇头,过了片刻,清甜柔软的声音才回答道:“都不是。”“那……?”萧让尘活了小半生,性子一向?强硬笃定?,从来不喜欢模棱两可的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