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望着尉,为了尉对他的彻悟,他的眼睛潮湿了。表面文弱的海,其实骨子里流淌的血却很硬。这一点只有海自己知道。
海在三十岁那一年,突然理解了父亲,以前的父亲在他的眼里只是一个符号,因为血缘关系,他要叫石光荣爸爸。甚至在小的时候,父亲没有给过他更多的爱,还对那些粗暴的管教方式而嫉恨父亲。有一阵子,他甚至怀疑石光荣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因为在他的眼里,父亲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起码别的小伙伴的父亲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他只想躲避父亲。
三十岁的海似乎一下子领悟了父亲,人都说三十而立,海不知道和自己这种而立有没有关系。总之,从那一年,海开始关注父亲了。每天,父亲站在阳台上望着西边的天空在想着什么时,他站在另一个角度在望父亲,长时间的,就那么不声不响。有一次,父亲正在房间里擦拭那把战刀,海走了进去,他看着父亲在擦那把刀。在这期间,他自然地充当了父亲的助手,递布,擦油什么的。当父亲把刀放下来时,看了海一眼,又看了海一眼。父亲说:你知道这把刀的来历吗?
海说:知道,是你在百团大战中缴获的。
父亲又看了眼海。
父亲拿过那把二十晌盒子枪,枪已经很老了,漆都脱落得差不多了,显得枪身很旧。
父亲又说:知道这把枪的来历吗?
海说:知道。
海说完,父亲不说什么了,又认真地看一眼海。
不久,父亲和伍子又一次外出,他们又一次去旧战场。临行前那一天,父亲和伍子在准备出行的东西,海找到了父亲说:爸,带我去吧,我也想去。
父亲看了一眼海,没说什么。
第二天父亲出发的时候,海就跟在了后面,两个老人和一个年轻人,就这么出发了。那一次海随父亲去了很多地方,他看见了&ldo;草原青&rdo;的墓,&ldo;草原青&rdo;是父亲的战马,救过父亲,父亲也救过战马。父亲进城后战马退役了,后来被送到了骑兵部队,最后就老死在这里。、这是一匹立过战功的马,死了之后,部队为它修了这个墓。每隔几年,父亲都要到这儿来看看。
父亲站在&ldo;草原青&rdo;的墓前,他的身旁是伍子和海。
父亲冲着墓说:&ldo;草原青&rdo;我来看你来了,老伙计,我想你呀。还记得当年吗父亲说到这儿声音就哽咽了,不知为什么,老年的父亲很脆弱,动不动就激动,也爱流泪了。这是海从来没有碰到过的。
父亲告别&ldo;草原青&rdo;时,举起了右手,他在向&ldo;草原青&rdo;敬礼。
父亲又说:老伙计,我也老了,不知道明年能不能来看你。父亲转过身之后,眼泪就流了下来。在烈士陵园,父亲又找到了当年自己团长的墓地,那时父亲是连长,在老青山和日本人打了一仗,冲锋的时候,团长被流弹击中了,躺下了,便再也没有起来。团长是父亲的恩人,可以说没有团长就没有父亲。当年,父亲还是放牛娃时,那时的团长还是名连长,从父亲家乡的山下路过,父亲一狠心扔下放牛鞭子,跟上队伍走了。是团长收留了他,那时父亲还没有枪高,又小又瘦的,一杆枪帮压得父亲直摇晃。是团长留下了他,给团长一当时的连长当通讯员。第二年父亲在一次到小镇取情报时,机敏地从一个伪军连长那里夺取了二十响盒子枪,也是团长下令,把枪奖赏给了父亲。没想到,老青山一战,团长就永远地离开了父亲,离开了部队。
父亲坐在团长的墓前,他点了支烟,自己没有吸。把烟放在了团长的墓前。父亲说:团长,吸口烟吧。
那支烟冒着青烟,袅袅地燃着。烟燃完了,父亲又从兜里掏出一把炒熬的黄豆,放一把在团长墓前,父亲说:团长,你吃炒黄豆吧,这是你平时最爱吃的。
父亲说完,自己咯嘣咯嘣地嚼了起来,父亲一边很响地嚼黄旦,一边流泪。
父亲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话,说这些年自己的生活,也说过去那一场场战斗。父亲说完了,也说累了,便慢慢站起来,端端正正地站在团长墓前,又向团长敬了个礼。然后父亲说:团长,你歇着吧,石头该走了。这一走,不知啥时候还能来看你
父亲走了,走的一步三回头,牵肠挂肚的。
父亲就这样,走了一站又一站,每到一个地方,都有关于生死的故事,父亲絮叨,流泪,敬礼,告别。
父亲的心很累。父亲回到家了,过了许久,仍不能从那种气氛中回过神采,他长时间地发愣发呆。晚上经常做梦,然后自己就醒了,醒来之后,他就会说一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他的那些话,只有自己和伍子明白。
伍子就劝父亲:首长,你放宽心,明年我陪你,还看他们去。
父亲老了,他也知道自己老了,他更知道,自己有不能动那一天,最后离开这个世界,告别那些回忆。
年老的父亲,会长时间地陷入到自己的回忆中不能自拔,有时絮絮叨叨地说点什么,有时什么也不说,但是从他的目光中,能够感受到父亲的目光中有丰富多彩的内容。
最近,父亲叨咕最多的就是小德子,还有那没有吹响的军号。父亲不明白,小德子怎么就不明不白地失踪了呢?这&39;么多年,小德子没有一点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