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彻正狂饮了数杯美酒,闻听此言,不由慢慢放下了酒杯,并不言语,怜香也忙劝道:“是啊,皇上,各位大人中不乏年事已高之人,不如就此散了吧。”龙彻将头转向怜香,募得放声大笑道:“散了,说得好。怜香,都散了,其实早都散了不是吗?”他忽然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目光逼著惶恐不安的心腹侍女,一字一句道:“怜香,今天是什麽日子?你忘了吗?今天就是个许散不许聚的日子啊。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一瞬间,所有人的脸上尽皆变色,太後忙站起道:“彻儿,你醉了。如此美景良辰,怎想起伤心事来……”龙彻眼中清明一片,哪见半点醉意,却有说不尽的哀痛,转向太後道:“原来母後也记得,没错,您当然记得,三年前的此时,便是你赐了姐夫一碗毒汤,让我们从此後天人永隔,有散无聚。”说到这里,身子踉跄晃了一下,忙扶住桌子,才不致摔倒。在座众臣除少数几个,都只道卫青鸿乃暴病而亡,万不知这里竟大有文章,一时都呆住了。却见龙彻灼灼的目光转向李风方源,一字一句道:“你们……姐夫最信任依赖,视如父兄般的两位爱卿,你们也不该忘了三年前的那一幕吧。朕在你们府里对酒高歌,姐夫却已在宫中含冤而死,让朕连见他最後一面也不能……”话未说完,怜香已跪下哭道:“皇上真的醉了,此时怎说起这样话来。”龙彻一把拽起她道:“起来,朕乃天子,朕想怎麽样就怎麽样,为什麽不让朕说,朕憋了三年了,憋的快要死掉。为什麽还不让朕说……”此时席间早已炸开锅般的议论纷纷,端仪太後情知再也隐瞒不住,泪下如雨道:“你说吧,全都说出来。你这三年难过,你以为我们好过?我们这三人,哪个不是将青鸿视作自己的孩子。只因生了误会,狠心赐死了他。你……你当我们就不悔恨吗?两位大人和我心中的煎熬,青鸿在天有灵,也必知晓。”她话未完,底下李风和方源早已痛倒座上,连站立都不能。龙彻整个人颓然倒了下去,怜香和李皇後吓得忙要扶他起来,却见他脸上泛起一丝豔丽红晕,仰视著天上满月道:“姐夫啊,非是彻儿不遵你遗训,实在是这三年太漫长,已耗尽彻儿所有的心神,如今我是再撑不下去了,姐夫你在天有灵,也当知彻儿一片真心。九泉之下,莫要责怪避我,否则彻儿死不瞑目,定要化为厉鬼,在这三世间寻你踪迹,一日不见,永不回头。”说完唇边露出一丝凄苦笑容,头一歪,竟是昏死过去。当下宫里便如天塌地陷一般,人人面色惊惶。众臣子都守在外间,太医们进进出出,都是面露忧色。如此过了半日,有人实忍不住了,拽住了一个问道:“皇上如今究竟怎样,可有无大碍?”那被拽住的太医叹了口气道:“大人们不要为难下官了,下官也委实不知。”说完摇头而去。这里众人便都心凉了半截,若非关乎性命,那太医怎不敢倨实已告。当下个个悲痛心焦起来。且说寝宫之内,医术最精的李太医已为龙彻把了好几回脉,光方子便递出了四五张去。太後皇後还有怜香三人都紧张望著他,良久方见他抬起手,摇摇头道:“太後,恕老臣无能。皇上的性命,只盼著有造化,得上天垂怜罢了。臣实在无能为力。”未等太後答话,李皇後已急道:“李大人,请务必尽力,皇上不过今朝才发病,这三年来,他日日欢笑,身体康健,怎能一朝之间,就断定已无药可医了呢?”李太医别有深意的看了皇後两眼,方沈著道:“皇後娘娘,皇上这几年是否真的日日遂心,相信您再清楚不过了。唉,皇上他乃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若真能将喜怒哀乐形於色,或还可拖上几年。唯这逆心行事,强抑情思。平日里虽与常人无异,然一旦支持不住,情思泉涌,心髓尽悲,精气尽去。实乃非人力可医也。”说完又摇头叹息。端仪太後此时眼睛已哭肿了,悲痛道:“李大人,你是看著彻儿长大的,唯望救他一救。你也知道,彻儿并无子嗣,一旦归去,这大范江山岂不断送了。我只求你替天下百姓们想一想吧。”李太医忙跪下,老眼垂泪道:“太後所说,老臣岂不明白。实在是相思入骨,别无他法,若有别的法子,老臣宁可不要自己性命,也要护皇上周全。太後如此说,可折杀老臣了。”说完只磕头不已。太後一听此话,面色惨白,又听李太医道:“太後也万勿伤怀,天下间高人隐士甚多,或有医术精湛远胜老臣者。太後不妨广贴告示,寻觅妙手,皇上深得民心,或有转机也未可知。”说完再三拜了几拜,抹了抹面上泪痕,方告退出去。这里众大臣早已乱如无头苍蝇般没个主意,见了他自然又要相询一番,李太医看了呆呆坐著的李风方源一眼,叹息了一声,并不答言,摇头而去。这里便有人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皇上并无子嗣,这皇位要传给何人?”另一人道:“虑的极是,好在那几位王爷,原先定了要斩的,後来却不知为何并未行刑,算来也是皇族後裔,真的没法处时,也只能请他们出来主持大局了。”一语未了,募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愤怒道:“那等衣冠禽兽,即便是皇族,又怎配做这九五之尊,只怕没两天功夫,这一个太平盛世就被败光了。”众人转身一看,只见李风颤巍巍站起,须发皆张,显是气愤已极。当下便没人敢作声,却见李风又长叹一声,悲愤道:“老天啊,我害青鸿冤死,是自作孽不可活,你若睁眼,就收了这条老命,放过皇上吧,他是天子,是大范朝最英明的天子啊。”说完老泪纵横,看的别人也心生凄凉。怜香出来,见了众臣这般形态,心内也不由凄然,略犹豫了一下,便快步离去,追上李太医跪下道:“李大人,皇上可当真没救了吗?若你知道有哪位高人,还盼明示,无论多难办,怜香和弟弟定顷力以赴,不惜伤身殒命。”李太医摇头道:“姑娘莫要说傻话,那世外高人之语,无非是宽慰太後。你趁早儿将皇上的後事预备下吧。恕我说句伤心的话,若要皇上好转,除非卫将军复生,舍此外别无他法。唉,造化弄人,可叹啊可叹。”说完蹒跚去了。留下怜香怔在当地,眼泪如断线珍珠般不停流淌。因此没有觉察到向阳已来至她身後,正望著李太医远去的方向沈思。怜香这里垂了半日泪,方无精打采的要往回走,冷不丁撞上身後的向阳,气道:“你杵在这里干什麽?皇上都这样了,也不知在里面伺候,还能有几天呢……”说完又哭了起来。向阳也不辩解,只是歪著头,忽然道:“姑娘,刚才李太医说如果想要皇上好转,除非大将军复生是不是?”怜香更加哀痛,点头道:“说是这麽说,大将军已过世三年了,那棺材里想必只剩下一堆枯骨,又有什麽指望,这话就等於没说一样。”说完又大哭起来。向阳急得手足无措,摇头道:“姑娘平日何等聪明沈稳,怎麽这紧要关头却不济事,还有多少事等你处理呢。再说,我心里倒有个想法,只敢和姑娘说,你这麽著,叫我怎麽开口呢?真是我多想了,害你白欢喜一场,岂非更是罪无可恕了。”怜香擦了泪,勉强道:“你说的是。有什麽想法就直说了吧,已经这个时候了,哪有什麽欢喜?”向阳这才沈吟起来,良久道:“姑娘,依我琢磨著,大将军未必真的死了。”他一语既出,无异於晴天里响了个焦雷一般,把怜香震呆当场,半晌方缓过神儿来,怒道:“这话也能乱说?大将军的死是我亲眼所见,你不也看到了吗?及至盖棺入土,这从头到尾哪有别人经手,怎麽这时候却又说出这种话来,安慰人也不是这个法子。”向阳急道:“姑娘,我也是猜度著,这不是没办法可想了嘛。你听我把话说完。你可记得大将军死的那一晚,我跟你说过遇到一个像我心上人的小太监这回事吗?”怜香见他说的郑重,不像胡乱安慰的样子,不由仔细回忆了一下,道:“那一晚我心神大乱,哪里记得那许多,不过恍惚著倒好像确有这样一件事。”向阳道:“这就是了。过後发生了那天大的事,你自然是无心替我寻找的,但我自己暗暗寻访,问遍了人,都说宫中并无这样的太监。姑娘你不知道,我那心上人长的极为美貌清秀,若有这样人才,必会惹人注意。就算是个极普通的,我那样细心找了三年,也没个找不到的理儿。何况这三年来宫里并没放人出去。因此上我便存了一层疑虑。”怜香道:“那又怎麽样?和大将军那件事有什麽关系?”向阳笑道:“姑娘你忘了,我当初说过,我那心上人正是太康大人手下的一个书童。”话音刚落,怜香已“啊”的一声惊叫起来,颤声道:“你……你是说……你是说……”向阳点头道:“没错,姑娘想想,那太康大人和大将军的交情何等深厚。老丞相定大将军生死的时候,他不也在场吗?会否他不忍大将军含冤而死,因此想了个法子让他的书童混进宫来图营救之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