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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页(第1页)

宋良娣从宫人手里接过食盒来,把汤水送到小禧子手上:“殿下忙着,我便不进去了,这汤是我亲手炖的,烦你把汤送进去。”小禧子一叠声的答应着,宋良娣笑盈盈转身走了,到了自己殿中,坐在床上,越想越是气恼,咬牙忍耐不住,愤愤捶床,捶了两下才又平静:“预备两匹缎子,一只金簪,送到豆蔻……姑娘的屋子里去。”豆蔻果然从宫女升到了昭训,除开宋良娣给了赏赐,延英殿中都纷纷送去东西,秦昱连着几日宿在她屋中,延英殿中却无吵闹纷争,在秦昱面前依旧一片和乐景象,也都在说殿下已经这个年纪,七夕宴中只要挑出王妃,年底之前也要进门了,只不知道是哪一户诗书人家的女儿。豆蔻身着锦绣,头挽金簪,全身都换过装扮,这些日子她天天都得赏赐,原来就敢跟宋良娣相争,如今更不把这几位放在眼里,听见这话轻笑一声:“许这位王妃不好诗书呢。”这话宋良娣听在耳中,目光一凝,豆蔻一升昭训,宋良娣的贴身宫人金橘便报说豆蔻原来当差的时候,有过一个对食,是听她同乡说的,说是见过他们挨在一处,很是亲密,豆蔻也是因为拿了这人的钱活动,这才升了等。宋良娣正想弹压豆蔻,只苦无把柄,这一年里两人之间生了多少争端,回回都是豆蔻占去上风。这话不会没有根由就传出来,着人去查,果真查出些不干不净的事来,手里捏着这事,却没把柄,只是传言如何作真。待见豆蔻不知避及,竟还光明正大把人叫到延英殿中来,越发心下生疑,此时又听见这话,竟是深得殿下喜爱,连想娶哪一位王妃都告诉了她,对食一事就不敢立时闹出来。金橘因着禀报有功,很是拿了些赏赐,宋良娣更是叫她出去多打听些豆蔻的事来,问明白是因着珠镜殿里活下来的只有豆蔻一个人,自己的姐妹却发去守陵了,这才恼恨她,让金橘和同乡多走动,看看可还有旁的事能打听出来。两人坐着说说闲话,说的大多都是主子的事,既然她厌恶豆蔻,金橘便把豆蔻说的话也传出去,还当是同乡之间的闲谈,谁知这消息传了几道弯,送到了卫善跟前。她一听便先笑了,秦昭侧脸看她:“善儿笑什么?”卫善把嘴一抿:“我笑他没有长进。”他倒不敢真的做些什么,至多是顶着他那张脸,拿魏人秀当无知女子来骗罢了,真要干什么,魏宽还不活撕了他。想到魏宽便又想到了魏人杰,目光一黯,魏家不曾办丧,也无法致祭,魏夫人怎么也不肯信儿子在外头死了,和魏宽大打一架,一半是因为贺夫人,一半儿是因为儿子。疯疯颠颠举着刀出门去,门口两只石狮子上剁的都是刀痕,披头散发的哭儿子,是京城中又一桩茶余饭后的嚼舌的闲事。那时太子正在办丧,举城皆哀,就是嚼舌,也不敢过分,魏宽不能回家,干脆就住在值房里,许多日都没回家,一回去魏夫人便举着大刀,跟他要儿子。后来还是魏宽跑到济民所抚孤院里抱了一个孩子回来,门一开魏夫人举刀要砍,魏宽把那小儿一举,举过头顶,大声喊道:“儿子在这。”魏夫人的刀离那孩子的头也不过寸许,忽的放下刀来,把孩子抢了过去,搂在怀里,给他洗澡喂饭,从此竟又不疯了。正元帝对魏家多有体恤,出了这事,不曾降罪,反而时常用派太医去给魏夫人看病,太医们哪个敢给她按脉,远远看上一张,都说她疯病入心,这是心病难除。听说她得了个孩子,人又好了,正元帝久不作声,还是卫敬容,赐了些小儿衣物项圈下去,魏夫人欢欢喜喜要抱着这孩子进宫来谢恩。还是卫敬容下旨,说把孩子养得大些,再带进宫来,正元帝还给这孩子赐下弓箭,这个孤儿立时就换了命途,成了魏家的小儿子。正元帝如此恩荣魏家,秦昱还打这个主意,不是疯了又是什么?当真以为他那张脸,就讨天下女人的欢心?义气秦昱确是生就一付好皮囊,眉目之间半点不似秦家人,像足了杨云翘,生得一张桃花面,小时穿上朱衣便似个女孩儿一般。年纪大了才有些棱角,秀气得过分,不笑不动坐御园之中,宫娥走过都要掩口多看上一眼,可若是他自恃俊秀,便以为能勾得上魏人秀,那就实在太看轻了魏家人。卫善请魏人秀七夕宴前一日过府,帖子早早送了过去,魏人秀却迟迟未有回复,卫善时不时便要问上一声:“阿秀那儿有回音了么?”问的多了,沉香几个便时时回报两声,卫善久等回信不至,沉香便与落琼两个叹息一声:“魏家姑娘怕是不会来了。”卫善被赐婚给秦昭时,魏人秀还曾送上添妆,是一对儿玉梳,两人之间还多有信件往来。可自从魏人杰没了,两人便少走动了,魏家接连出了几桩事,公主都遣人去问安,魏人秀倒是有回音的,也都是些客套话,再没有送一把花,一块丝绢这样的小女儿事了。卫善一下帖子,便吩咐典膳预备素菜凉菜,再让花房挑几盆好花来,七月里正是鲜花盛时,剪秋罗芙蓉花都开得正好,花厅里铺上锦缎绣围,摆上玉屏花插,只等着魏人秀过来了。就在沉香几个担忧的时候,魏人秀差了丫头送来信笺,言明魏夫人病情时有反复,实脱不出身来,还请卫善体谅。她避过不见,卫善要说的事又万分要紧,厚着脸皮上门去,丫头婆子把她引到园中凉亭里,奉上茶果点心便退了下去。接待她的既不是魏夫人,也不是魏人秀,而是魏人骄的妻子贺氏。贺氏虽是出嫁女,可父母一门皆尽亡故,按制也该守孝,只是时日短些。此时孝服已除,却通身素色,腕上头上俱是银饰,鬓边簪着一朵白珠花。卫善还是头一回见到贺氏,她生得肌肤微黑,眼如点漆,全不似京中娇女模样,身量极高,腰背有劲,走起路来裙下生风,眉目间自有一股坚毅。从廊道那头行过来,先冲着卫善行礼请罪,姿态不见一丝一毫柔软:“婆母身子不适,小妹正在屋中照料,还望公主恕罪。”卫善打量她,她也打量卫善,常听说永安公主貌若仙子,看她衣饰并不华丽,一张面庞便似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心里叹一声“难怪”。卫善捧了杯子,知道魏人秀是有意避过,两人见了,确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个凉亭上回来时还是三人同坐,魏人杰就靠在栏杆边上,说到底他是替她打的杨思召,也是因为她被发到边关去的。贺氏坐在石墩上,腰也挺得直直的,喝茶倒似饮酒,说是陪客也只陪坐着不动,卫善不开口,她也不开口,贺氏一夜之间失去父母兄妹,可看她模样绝瞧不出来。贺明达反叛的消息一传回京城,京中便猜魏家怎么也得把这长媳休弃,本来两家定亲就是念着旧情,魏宽既已经领军平叛,叛乱一平,贺家一门就只有死路一条,魏家留着这个儿媳妇是自留祸患,何况魏家还折了一个儿子在边关。等到贺家女眷自尽,魏宽押解旧友贺明达进京时,便有好事者等着看魏家的热闹,长儿长媳将来要承袭成国公府,贺氏原来身份便不足,如今一门屠尽,犯的还是谋反的罪名,又要如何再与京中人交际。卫善免去她的礼数,饮一口茶问道:“魏夫人精神可还好么?”“母亲病情时有反复,多是思念二弟,这些日子,渐渐好些了,多谢公主垂问。”贺氏说魏夫人,目光不由得放软下来,提起魏夫人满怀感激之情。卫善想到魏家上辈子都肯替毫不相干的卫家鸣冤,又怎么会休弃贺氏,贺氏感激也是人之常用情,魏宽也算得是有仁有义了。两人坐在亭中说话,隔一道花墙便是内院,卫善正要让贺氏传达,叮嘱魏人秀进宫那日小心在意些,花墙边便钻出一个孩子,一把抱住了贺氏的腿。贺氏一惊,伸手就把他抱了起来,这孩子抱着贺氏便不撒手,后头跟着的几个婆子丫头不住告罪,贺氏抱着孩子拍哄,口里轻轻出声,那孩子把脸搁在她肩上,两只手紧紧攀着,身子不住发抖。贺氏轻声哄他还不足,又把他抱起来,在亭中走了两圈,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嚅嚅说些什么,这孩子刚刚扑过来还像只炸毛的猫儿,贺氏两句一哄,他就安静下来,把脸埋在贺氏肩上,眼睛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旁人。自卫善见到贺氏,未在她脸上看见这样温柔的神色,她的这付模样神态,卫善看在眼中只觉得熟悉,脑中翻腾,忽地忆起来,这付神情这个口吻,曾在碧微的身上见过,她对碧成便是如此。卫善的目光在这孩子的身上打转,几个下人都惴惴的,看起来对贺氏极其恭敬,躬身请罪:“小少爷怎么也不肯午睡,非要来找大夫人。”贺氏淡应一声,目凝向坐在桌边的卫善身上,卫善托着茶盏的手一紧,心里猜测,面上神情不动,微微一笑:“都说长嫂如母,这个孩子同你倒很有缘份。”贺氏面上笑容一滞:“母亲病着,妹妹年小,这个孩子多是跟着我,这才亲近。”也不再说旁的话,把他递到嬷嬷怀里,低声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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