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又陵漠然转身,行了几步,忽听得身后吱呀一声,却是那房门开启的声音。他急忙回首,只见杨慕披了一件斗篷立在廊下,微微抬首望向杳杳星汉。
犹豫片刻,谢又陵举步朝院内走去。杨慕听到脚步声,循声望去,看见是他来了,脸上渐渐现出一抹歉然,道,&ldo;是我吵醒你了?&rdo;
谢又陵心中一疼,摇头道,&ldo;我睡不着,出来走走而已。你不好生休养,又出来站在风地里做什么?我扶你回去。&rdo;
杨慕微笑道,&ldo;我也睡不着。&rdo;声音慢慢低下去,仿佛在说着难以启齿的言语,&ldo;腿上疼得实在厉害,一躺下来,耳中总像有人在低语,不多时又会咳得躺不住。我是真的睡不着。&rdo;
谢又陵静静地听着,脑中忽然不合时宜的想到,这些话杨慕是不会对妙瑛说的,他的矜持、忍耐、羞涩都不允许他对心爱的女子这般诉说,借以博取哪怕一星怜悯与同情。
&ldo;既然都睡不着,我陪你说话好了。&rdo;谢又陵应以一笑,不动声色地扶起杨慕,&ldo;还是进去罢,晚上露重。&rdo;
杨慕站了一刻,腿上已疼得有些麻木,任由谢又陵半扶半搀地将他拉回房中。房内燃着个炭盆,皆是妙瑛怕他风湿发作特意预备的,倒也比外头更为和暖。
谢又陵扶杨慕坐在床上,自去烧了热水,将巾帕摆湿,一点点卷起他的裤脚,他做这些动作时自是轻柔至极,皆因他一颗心早已软得似是春日里的游丝,摇漾在一室如春的温意里。
杨慕感受着巾帕浸润肌肤,渗入骨骼的热度,不由地有些贪恋这样的舒适惬意,理智告诉他应当阻止谢又陵如是服侍自己,内心深处却又着实舍不得,他知道自己欠下谢又陵太多恩情,也许今生都还不清。他有些羞惭地垂下头去,于低头间忽然看到谢又陵卷起的衣袖处露出一行熟悉的墨迹,略一凝目,便记起那是自己多年前提在他袖口上的一首诗。
&ldo;你还留着这衣衫。&rdo;杨慕轻声道。谢又陵无言一笑,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眼前的人,他自然是留着的,且这些日子以来常常穿着在身,好像唯有如此他才能在书写那奏本之时,找到一些力量,找到一些依傍,他自嘲地笑了笑,道,&ldo;如今想想,那时节当真有趣,也不知你现下还记不记得,那些种菜蔬的方法。&rdo;
杨慕心中一片感动,不由握了谢又陵的手,道,&ldo;那时候到底太过天真,从前到如今,又陵都不曾嘲笑过我的不合时宜,我当日说过,你确是我今生所遇的知己之人,可惜我太过无能,辜负了你对我的恩义。&rdo;
谢又陵骤然想起当日他说道知己二字,自己那如同看到天心月圆,华发枝头一般喜悦的心境,眼中猛地一酸,冲口道,&ldo;可惜我今生只能做你的知己,是不是?&rdo;
杨慕尚沉浸在过往回忆里,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便恍惚地望着他,他不知自己迷茫的神色看上去倍显无辜,让谢又陵胸中刹那间涌起更深的冲动。
&ldo;诚义,我们离开这里罢。&rdo;谢又陵忽然紧紧回握住杨慕的手,眼中尽是热切的渴望,&ldo;我陪着你,我们一道离开京城,去江南,去塞北,去寻一处自在安静之地,没有人认得你,也没有任何力量牵绊你,帝力于我何有哉,好不好?&rdo;
杨慕迷惑的摇首道,&ldo;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rdo;谢又陵满腔焦灼,化作一句无绪的言语,&ldo;我知道你舍不得,可离了这里,你就自由了,你若觉得我服侍不好,我们……我们带着绿衣,她陪着你,我……我不打扰你们的生活就是……&rdo;
杨慕朦胧中似有些懂得他的意思,又不敢深思,只觉得满腔皆是羞愧,垂头良久,低声道,&ldo;又陵,我……我欠你太多,你对我的恩情,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若有来生,我……粉身碎骨也一定报答你。&rdo;
这话像是一柄利刃,一刀刀凌迟着谢又陵的心,他不要报答,更不要他粉身碎骨,只要他好好活着,他蓦然摆首道,&ldo;你不欠我什么,是我自愿的。我对你没有恩,只有情,你当真不懂么?&rdo;
杨慕耳中轰然一响,自与谢又陵相识以来种种过往之事,一时间在脑海中翻涌浮现,原来他欠下的是情债,原来他一早便已还不清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只剩下狗血了
第90章杨柳依依
春夜万籁俱静,窗外偶有风声吹得枝叶簌簌轻响,也不过摇曳一阵便风住声息,愈发衬出房内一片难言的窘境,杨慕与谢又陵一坐一蹲,两两相望,目光皆有些怔忡,有些不知所措。
杨慕的神情从迷茫到慌乱,再渐渐转为无力的痛楚,一点点分毫不差清晰的落入谢又陵眸中,他便觉得自己一颗心也跟着凉了下去,凉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俱是寒意。
谢又陵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竟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冲动说出那般言语,眼前之人分明从未将他那些不可告人的情愫略萦心上,于他而言自己不过是个称得上知己的友人,如此而已。檐下的铁马又在此时叮当轻响起来,那声音本该是明越动听,却于这暗夜中听来好似少女嘲弄的嬉笑,带着十足的恶意,戏谑着他的自作多情。
杨慕动了动唇,终是低声道,&ldo;又陵,我……我当不得……你的,别说我已如同废人……即便当日我也没有过这个心思,我今生已对不起太多人,若有来生我会一一奉还……&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