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她和母亲赖以生存的根源,而姜承钰很可能会把这根源分散,甚至集中在自己手中,这是一种生存危机,叫姜韵如何不恐惧。
不过下一刻姜韵反应过来,如今嫡母已去,母亲掌着府中大权,父亲几年来对这个妹妹也是不闻不问,怕是早忘了家中还有这个女孩儿。
想通了这些关窍,姜韵终于能勉强拿出长姐的气派,温婉一笑,“妹妹今天怎么来母亲的院子了?”
她一个九岁的小女娃,难不成还能掀几层浪起来?
“今天太阳好,我出来走走,正好走到姨娘的院儿里,所以便进来看看姨娘。”
姜承钰一口一个“姨娘”,又把姜韵心底关于生存的恐惧勾了起来。这几年来,她当着人背着人,都直接唤罗姨娘作“母亲”,就算父亲听见了也没说什么,底下人就算不叫罗氏一声“夫人”,也绝不会再把“姨娘”二字挂在嘴边。
可这个府里唯一的嫡女,一上来便把“姨娘”的身份挑了出来。
果然来者不善。
“母亲正在屋里布饭,一会儿父亲回府便要吃午饭。”姜韵下巴微扬,轻描淡写又无不处处强调,谁的母亲,谁的父亲,这个姜府又是谁的家。
姜承钰上辈子去世时也是二十来岁的人了,如今面对一个十二三的小姑娘,自然把她心里的小九九瞧得一清二楚。不过姜韵和她并没有太多利益牵扯,蛇打七寸,她要找的是这家的男主子,她许多年未见的父亲,姜彻。
“这样吗?正好我很久没问过父亲的安了,就借姨娘和父亲用饭的空当,问候父亲一声。”说完又是甜甜一笑。
姜韵听得火气大,刚想发作,却听见姜承钰冲院外的月亮门笑着叫了声“父亲!”。声音又糯又甜,还有些奶声奶气。
从月亮门进院子的姜彻倒是一愣,这样甜美的声音决不是大女儿叫得出来的。他定了会儿神,随即分辨过来,院里站着的除了姜韵,还有三年没有过问半句,连在除夕家宴上也懒得多看一眼的小女儿。
这双桃花眼,和她已故的母亲简直一模一样。
总归是自己的孩子,姜彻心底叹了口气,朝两个女孩儿走去。由远及近,看看左边长女,又看看右边的幺女。一个身量高挑,穿着身浅紫鸡心领绣梅花褙子,外面又罩了件软毛织锦披风,面色红润,神色飞扬。
而一个身量尚小,穿了身不符年龄的绛紫色夹袄,衣服显是紧了,把胳膊小腿裹得滚圆,却冲自己笑着,格外娇俏可爱。
到底是没了娘的孩子,姜彻心里陡然对幼女升起一股怜悯。几步路的时间,天生的父女情油然而生。
“承钰,吃过午饭了吗?”姜彻生得高大,只能蹲下身子和幼女说话。几年没好好说过一句话,第一句竟是最寻常不过的问候。
“还没呢。”承钰回答,露出一排编贝般细白的牙齿。
“那和父亲一起吃饭好不好?”
姜承钰点头说好,姜韵在一旁听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姜彻已牵着小女儿进了屋子。
罗姨娘的屋里设了地龙,遍放水仙,百鸟朝凤的屏风以内,几架木架格子,无一不摆放着图案繁多的花瓶木器。
看来罗姨娘这几年来的日子过得着实不错,承钰记得当初罗姨娘住在西院的一间耳放里,屋中清寒一片,一件摆设也无,还是母亲让丫鬟送了两个青花桃竹纹的梅瓶过去。
罗姨娘刚守着丫鬟摆好饭,听门外熟悉的脚步,正待笑脸相迎,抬头一瞧,丈夫手中牵的不是自己的宝贝女儿,而是九岁的姜承钰时,笑容明显僵了僵。
不过她调整得很快,不愉之色一闪而过,或许只有承钰看出来了。
“二小姐今日怎么想起来我这儿了?”罗姨娘关切地问道,一面又命丫鬟添碗筷。
“女儿身子好利索了,因此想来告诉父亲,好教父亲不要再担忧。”稚嫩的童音缓缓说着,罗姨娘的心却似遭了重击,猛地一沉。
果然,姜彻听了追问道:“你生了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承钰瞪大了眼,惊道:“前几日女儿掉进花园的池子里,差点丢了性命,父亲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