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先也是不知道的,我娘死得突然,没留下话。可幸好我收到了季大哥的来信,这才知晓了我娘亲的安排。高婶你也知道我爹对我的打算,可既是我娘亲有安排,我当然听我娘的。可我不敢告诉爹爹,就怕我没见到季大哥就先被我爹送走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孤身赶到村外接人,我娘亲在天保佑,让我见着了他。一切就如我娘定下的,我跟季大哥走,跟他成亲过日子去。”季十八差点噎死,可还没来得及死,又听得高婶夸张的大叫声:“居然有这种事?你这是领着正经相公回来了?”“嗯。”田梨儿认真点头。点得季十八赶紧把那口笋咽下,这事闹大了,不是借银子吗?人没打算给她啊。出版番外8这半道上乱认相公乱定亲的姑娘,也太……也太……重话季十八说不出口,事实上现在对着这两个妇人家他完全丧失了争辩的能力,原本就并非牙尖嘴利之人,此时对着脸皮奇厚,撒谎面不改色的小姑娘和一个两眼放精光,逮到独家大消息的妇人,季十八顿时觉得自个儿的修为当真是不够的。高婶使劲看了季十八几眼,那目光剐得季十八脸皮臊得不行,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被田梨儿抢话了:“高婶,都说了莫这般瞧季大哥,他皮薄,容易脸臊。”“嘻嘻嘻嘻嘻。”高婶点点头,捂着嘴直乐。季十八站了起来,不知所措。他是脸皮薄,是脸臊了。可姑娘你脸皮厚不知羞一点都不能算长处好吗?“哎呀,时候不早了。谢谢高婶的招待,我们先走了,我还要带季大哥见我爹娘呢。”田梨儿这般说,高婶自然也不好留她,事实上,她也不想留,她真是迫不及待地出去找人聊聊她最新得到的天大秘闻。原来那庄伶心果真是个厉害人物,多读了些书就是不一样。生不出儿子还能把家里汉子压得死死的,自个儿进土了还能把女儿也安顿好。这几年她们这些村里的婆婆媳妇们都看在眼里,田家男人娶了那刁钻寡妇,第二年就生了男丁,田梨儿是没好日子过了。可这田梨儿也敢来事,没脸没皮地在村子里主动找婆家,可她有这么个后娘,又这么个爹爹,哪家愿意结上这门亲,自然是不成的。前一段大家伙听说田家由杜婆子引线,五两银要把闺女卖到镇上去,大家都相议着,也就这样了,这就是命啊。虽然村子里也有过别家卖闺女的,那是因为揭不开锅的穷人家,而田家当初庄伶心操持有方,称不上富足,但是不愁吃穿,安稳过日子。她走了,田荣贵娶了那么个刁妇,日子一天天败下来,却是要卖女儿了。这事与高婶无关,她是使不上什么同情心,胜在平日里有话资可聊,很是不错。原是想这田梨儿被送走后村里可议的事还真是少多了,没料到今日一早田家那头嚷嚷着女儿跑了,要村长发动全村帮着把人捉回来,高婶与几家媳妇婆婆瞧着这事热闹,没想到大半日过去,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却发生了。人家亲娘居然安排有亲事。高婶那个心花怒放,她要去找人聊聊去,马上就想去。田梨儿似没看懂高婶的心思,还客客气气地与她道谢告辞,季十八逃也似地,背上他的超大包袱跟着田梨儿走了。出了门没多远拐了个弯,季十八回头悄悄一看,高婶已经闭了门急匆匆往外赶,那掩不住的兴奋雀跃的神情让季十八心里一跳,想到田梨儿说她是个长舌碎嘴之人,那她此番出门的意图可想而知。季十八顿觉头疼,心里也有些恼。他转头皱眉瞪了田梨儿一眼,重话难听话他说不出口,但他觉得这姑娘行事确是太不应该。心里正思忖要与她告辞,她家这事他管不了,银子给她了,但陪她没羞没臊的撒谎骗人他可是不愿意,不如两人就此别过,后会无期。这时田梨儿说话了:“大侠莫生气,我且带你去个地方。”“你家?”田梨儿摇头,季十八忽又想起她在树上喊大侠救命的情形,她究竟知不知道冉师父的下落呢?这时田梨儿已抢着在前头带路,季十八想了想,还是耐下心来跟在了后头。田梨儿看到他跟了上来,松了一口气。她需要他在,他在这她才能解决这件棘手事,她确实需要他的帮助。两个人出了村子往山上去,季十八跟着田梨儿走了好半天,终于看到田梨儿停了下来。他仔细一瞧,却原来这里有座墓碑。“这是我娘。”田梨儿对季十八道。季十八吓了一跳,这是何意,不会真是带他见爹娘的意思吧?他银两都给她了,但是他的人真的不外借。“娘,这位是季大侠,他是来帮助我的,你泉下有知,莫要为我担心。只是我得离开,日后怕是有段日子不能再来看望照顾你了。待女儿安顿好了,有本事了,再回来接娘。娘,你原谅女儿的不孝。”田梨儿跪了下来,冲着那墓碑磕了三个响头。这让季十八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田梨儿拜完母亲,又转过身来拜季十八。“大侠,你莫忧心,我不会拖累你,只是借你银两,编个瞎话骗过我爹和村里众人,这样我方能堂堂正正离开,再不会有人追捕于我。我离开后,自会觅个安身之处,不会叨扰大侠。大侠且助我这一回,大恩大德,我田梨儿永世不忘!”一边说一边给季十八磕了头。季十八吓了一跳,忙去扶她。当着人家过世母亲的面,他哪能说出半句拒绝的话来。“姑娘莫要如此,我助你脱身便是。”“多谢大侠。”田梨儿再用力磕个头,站了起来,深吸口气,转向了墓碑左边不远的一棵大树。季十八小心看着她的动作,又看了看那墓。墓周边打理得甚是干净,还栽了些花草,显然有人精心呵护。他再转过头去,却看见田梨儿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正在那棵大树下挖着什么。季十八皱了皱眉,走了过去。田梨儿挖啊挖,挖得颇深,挖出个用好几层油纸包着的黑漆漆的木盒子出来。她小心把油纸拆开,抚了抚盒子,打开了,里面又是好几层油纸包着。有一封信,还有一个玉镯子,镯子断过,用金修嵌补好,痕迹明显,但工艺奇巧,补得很是漂亮。田梨儿看着这两样东西,发了一会呆,季十八正要问话,却惊见一滴泪珠儿打在了那镯子上,季十八心里一跳,觉得瞧着姑娘落泪有失礼数,正待回头暂避,却见田梨儿用力用袖子擦了眼泪,唤他:“大侠。”“哎。”季十八赶紧应了。田梨儿抬头,眼睛亮晶晶,季十八不清楚是泪光映得还是因为这姑娘看上去异常坚定的决心衬得。“大侠,这镯子是我娘留给我的,是她的嫁妆。说起来,这也是我的外祖母留给我娘的嫁妆。当初是我外祖父给我外祖母的定情之物,是那时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后来摔断了,外祖母伤心欲绝。那时正逢我外祖父被征入伍,赴边关打仗,同乡回来报说死了好些人,又不见我外祖父,他是文人,哪里会武,怕是已经去了。外祖母觉得这是她摔断镯子惹了凶灾,更是难过。但她很快坚强起来,守着那个家,伺侍好公婆,还生下了我娘。”田梨儿说到这笑了笑,抚了抚镯子道:“我外祖父被征走后,我外祖母才发现怀了我娘。所以,我娘差一点就没见过自己的爹爹。啊,我接着说啊。那时候,我外祖母还安慰所有人说一日不见尸一日便不做准,她一人撑起了一个家,省吃俭用,还想攒下钱去修这镯子,她想着镯子若能好,我外祖父就能回来。大家都说她傻,让她改嫁,说就算有了钱银也不必修这破镯子,修好了,也再不值钱,我外祖父也不可能回来了。我外祖母却是说,修这不为钱,就算人没回来,情却是还在的,情在一日,她便绝不改嫁。”季十八听着,忍不住低头又看看那镯子。田梨儿继续道:“可修这镯子并非有钱银便可,那时那地方根本没这般手艺的工匠,有钱也是做不到,何况没钱。我外祖母不死心,也从未放弃,她拼命劳作赚钱银,又到处打听能修玉镯的匠师。终于有一日,远方大城里一位贵夫人听说了这件事,她被我外祖母的坚强忠贞所感动,便派了她府里手艺最精巧的匠师上门,为我外祖母修好了镯子。不久后,我外祖父竟真的回来了。他在战场上受了伤,滚下山坡掉进了河里,被人所救,但那人竟是牙头,将我外祖父卖了为仆,我外祖父过了一段很艰难的日子,但想着家中父母妻子,咬牙撑了下来,后寻了机会,终是返家。再后来,为了躲避牙头的报复,我外祖父举家搬了地方,我外祖母给人做针线活,外祖父教人读书识字,家境慢慢好了些,他们没有忘记当初那位好心派工匠来修镯子的恩人,按着当时的工钱数目,又多加了些,给那夫人送了去。后来,我外祖母离世,将镯子留给了我娘,再后来,我娘离世,她将镯子留给了我。”田梨儿看了看季十八,见他专心听着,便道:“大侠,我娘说,这镯子一代传一代,不为它是玉带金,而是它代表着女子的勇气和坚强,若受苦受难,不要怨天尤人,不要害怕妥协退缩,若遇人恩惠,莫忘莫弃,定要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