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奴婢程远。&rdo;程远见着她,亦仿佛松了一口气:&ldo;万岁爷打发奴婢正要去接娘娘呢。&rdo;&ldo;可是乱军进了城?&rdo;程远摇一摇头,只催她:&ldo;请娘娘快些。&rdo;一面说,一面就在前面引路:&ldo;娘娘仔细脚下。&rdo;毓清殿里还很安静,皇帝已经换了轻甲,逐霞从来不曾见他着甲胄,黄金软甲底下衬出锦袍的朱红,织金团花龙纹,玉螭带勾,显得越发长身玉立,因为高,逐霞又觉得离着太远,只觉得陌生得仿佛不认得。皇帝从掌弓的内官手里接过御弓,回头望见了她,并没有放下弓,径直走到她面前,说:&ldo;我叫程远带人,护送你先去上苑。&rdo;&ldo;定泳定是想要朕的命,&rdo;皇帝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讲叙不相干的事:&ldo;九城兵马都在他手里,他竟然按兵不动,眼下乱军入城,只怕神锐营撑不到两个时辰。&rdo;他笑了一笑:&ldo;同父同母的手足,这么些年来,朕也曾费尽心机想过保全他,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一步。&rdo;&ldo;是敬王?&rdo;逐霞似吃了一惊:&ldo;怎么会?&rdo;皇帝倒笑了一笑:&ldo;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会,只有什么事情是不能。&rdo;逐霞又沉默片刻,才道:&ldo;我不走。&rdo;皇帝皱着眉,转脸叫人:&ldo;程远!&rdo;&ldo;奴婢在。&rdo;忽明忽暗的灯光,照着程远的脸,仍旧是恭谨的神色。&ldo;送她走。&rdo;皇帝指了指逐霞:&ldo;如若半道上吴昭仪有什么差池,你也不必来见朕。&rdo;&ldo;奴婢遵旨。&rdo;程远磕了一个头,逐霞却仰起脸来:&ldo;我不走,我就要在这里。&rdo;,浮生只合尊前老(4)皇帝并不理会她,命掌弓的内官抱了箭壶就往外走,忽觉得衣袖一紧,原来被逐霞抓住了他的手臂,她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他,只不放手。皇帝心下一软,不由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而忽然有温热的泪,落在他的手背上,皇帝从来不曾见她哭过‐‐他嘴角恍惚是笑着,却一分一分用力,掰开她的手指,一点一点,硬生生掰开去。&ldo;皇上……&rdo;她泪流满面,只说不出话来。他指尖微凉,他的手一直这样冷,拭去她的泪痕:&ldo;别说了,快走吧。&rdo;&ldo;陛下!&rdo;皇帝已经走到了殿门外,远远只回头望了她一眼,程远上前来连搀带扶:&ldo;娘娘,奴婢这就侍候娘娘出宫,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rdo;那一夜过得极其混乱,漫长得仿佛如同一生。当睿亲王终于勒马立于天街中央,灰蒙蒙的雪帘从天至地,将气势恢宏的连绵整个皇城,皆笼罩在一片清寒的雪光中。二十余年来,纵然生于斯长于斯,他却从未见过这样寂静的皇城,仿佛所有的人一夕死去,只有点点灯光,勾勒出模糊的宫殿轮廓,而那光亦是冷的,在风雪中飘摇不定。冷月如霜,夜寒剑光透银阙(1)他忽然叹了一口气。仿佛一枝利箭射破岑寂,潮水般的呐喊声骤然涌起,瞬息便充斥占据天地之间,风雪尖啸声、喊杀声、兵器碰撞声、箭芒脱弦声、甲胄叮当声,利刃斩入骨ròu声、鲜血飞溅声……沸腾如海,将人湮没在这惊天动地的声音海洋中,将整个皇城湮灭在这场屠杀之战中。神锐营银白色的轻甲在雪光下透出森冷的寒气,这是皇帝自将的亲兵,除了每年春秋两季与京营演练,从未尝上阵杀敌,更未尝经历过这样的血战。然而万中选一的神锐营只倚着平日cao练,纵然敌人数倍于己,仍旧奋勇无比。惨淡的雪光下兵器相交反射寒光,一堵堵银色的盔甲倒下去,一层层银色盔甲又迎上来,睿王的大军耐着性子,一层层剥去那银色的方阵。两阵中间堆积着越来越多的尸首,终于迫得神锐营往后退了十来丈‐‐便在此时,突然仿佛所有的人倒抽了一口气,旋即&ldo;万岁&rdo;声如潮水般漫卷开来‐‐原是皇帝亲立在高高的丹墀之上,扶弓而立,冷峻的眉目间仿佛映着微寒的雪光,而紫貂斗篷被风吹得飞扬,露出里面的明黄绫里,仿佛硕大的翼,神锐营顿时大振,勇猛万分的反扑回去。利刃沉闷的刺破甲胄,再刺入皮ròu,那声音仿佛能刺透人的耳膜。而神锐营竟然始终阵脚不乱,纵然阵势越来越薄,却终究横垣在敌军与正清门之间,阻止着睿王身侧那面在风雪中烈烈作响的玄色纛旗,竟不能往前移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