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回荡,外滩两岸璀璨的灯火一盏盏地熄灭了,外面是漫长的黑夜。第三幕在云上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徐志摩《偶然》上午8点20分。上海,虹桥机场。阳光从落地玻璃窗斜照过来,将候机厅分割成界限分明的叫两个世界。对面的男孩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玩着手机里的游戏,两腿一荡一荡,脸容被阳光渡照,正好一半是金色的,一半是暗的。我取出随身携带的铅笔,在那页夹在书里的白纸上画起他的素描。这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看见美或者独特的东西时,总忍不住要信手描绘下来,如同拍照。这男孩五官精致,轮廓分明,端坐在这晨光与暗影的交汇处,简直就是写生的最佳素材。他看起来十三四岁,短发浓密凌乱,皮肤白皙,脸蛋像桃子,穿着松的versace黑色圆领t恤、牛仔裤,背着一个粉色的arcteryx双肩包,手机是白色的限量版iphone4,罩着淡粉的hellokitty外壳,一看就是富人家的小孩。身边没大人陪伴,估计是暑假去北京亲戚家玩儿的。那男孩似乎注意到我在画他,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咄咄逼人地盯着我。我心里一跳,像被人当场抓住的小偷,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将纸笔合到书里,闭目养神。刚一合眼,眼前又出现了苏晴的笑脸。不知为什么,这两天我脑子里全是她的音容笑貌,魂不守舍。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只见过两次的女人产生这样的感觉,尤其还是个有了主的,只能归结于自己着了魔。但是爱情本来就是个捉摸不定的东西,如果能够规划控制,这世上就没那么多失恋的人和伤心的情歌了。如果我足够卑鄙,就可以告诉苏晴洗手间里看到的情景,告诉她她喜欢的人是个半人半兽、暴戾凶横的怪物,让她赶紧弃暗投明,良禽择木而栖。然而一来我做不出这么无耻的事情,二来我说这种话,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只会被当作是一个喝醉了的傻帽儿居心不良的呓语。那天晚上我看见的怪事儿太多了,就连我自己也怀疑那是不是喝醉后的幻觉。否则一个正常的人,额头怎么可能长出犄角,身上又怎么可能喷出火焰?那个神秘人怎么可能从七楼倒栽而下却毫发无伤?戴到我手上的蛇形戒指又怎么可能消失不见?再联想到明永冰川上的离奇遭遇,自己也忍不住悚然一惊:我靠,我不会真得了精神病吧?对于想不通的事情,我的习惯是先不去想。不管怎么样,此行的成果己远远超出了我的期望。我签了经纪约,拿到了五百万的预付款,认识了几个出手阔绰的艺术品的收藏家……只要我回北京收拾好行李,就能立即入住苏晴为我准备好的上海新天地附近的高级公寓,专心致志地画画儿。这是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该知足了。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要离开北京,离开爸妈。不过人生难得完美,等赚到了钱,自然就有时间、有条件好好地陪他们俩了。我看了看手表,再过30分钟飞机就要起飞了,想到三个小时后就能见到老爸老妈,心里有点儿激动。相别三日,真的如同隔了三秋。那时我并不知道,有时三天内发生的剧变,可能远远大于三年。※※※“欢迎乘坐本次航班,本次航班由上海虹桥机场飞往天堂。”登机时,排在我身后的男人阴阳怪气地故作幽默,周围的人哄然而笑,空姐僵凝的笑脸上闪过一丝怒色。飞机里人头攒动,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等待前面的人将箱包放进行李舱。我的登机牌号码是36a,靠近尾舱,等我挤到座位边时,发现一个男孩己经坐在我的位子上了。“哥哥你好,”他冲我甜蜜地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我的座位是36b,第一次坐飞机,希望能靠着窗户,和你换下位置可以吗?”阳光从舱窗斜照在他的脸上,依旧一半明,一半暗,比起先前候机厅里显得更加精致生动,简直可以用漂亮来形容。“没事儿,你坐,你坐。”我愣了愣,没想到是他,有点儿不好意思。放好背包,挨着那男孩坐下,一股淡淡的香味儿钻入鼻息。我心想,富人家的小孩就是和我们穷人不一样,乳臭未干就开始捈香水。不过既然有钱干嘛不买头等舱的做儿?是想忆苦思甜体验下生活吗?过了一会而,飞机引擎发出轰鸣,越驶越快,突然失重似的一沉,朝着天空急速飞去。“刚才你是在画我吗?”就在我打算闭上眼睛打盹儿的时候,男孩冷不丁地来了一句。我措手不及,窘迫的点了点头好在他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能给我看看吗?”“当然,”我松了口气,从书里抽出那张素描,“如果你不嫌弃画得难看,就送给你啦。”“呵,画得还挺棒!你是画家吧?”男孩瞄了我一眼,眉梢一挑,带着惊讶、赞赏与一丝狡黠而得意的微笑,“可是你画的真是我吗?我有这么漂……英俊吗?”“你太谦虚了,”这孩子还挺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但如果我说画的不是你,就成我谦虚了。谦虚不是我们艺术家的美德。”男孩展颜一笑:“好吧,缺德的艺术家哥哥,那我就谢谢你的画啦。顺便帮你的画题个名儿。”大剌剌地从我的书本夹页里抽出铅笔,在素描的空白处写了六个字儿:“英俊的玄小童”。“缺德的艺术家还得落个款。”我接过笔,签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2010年7月17日,我们的初次相识,在三万英尺的云上。※※※云海茫茫,飞机的影子投映在云层里,周围恰好镶了一轮彩色的光环,徐徐移动,非常壮丽。“真美。”玄小童倚着舷窗,啜了口可乐,轻轻地叹了口气,“小时候,我一直想知道云的上面是什么,是不是真的有天堂。”他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让我有点儿忍俊不禁。这孩子的侧脸长得比女孩儿还要精细,尤其是他眯起眼睛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上扬,连那细细的绒毛都镀上了金光,就像雷诺阿画笔下的少女,长大了真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缺德的艺术家哥哥,你一个人去北京干吗?旅游吗?”空姐送来早餐后,他一边啃着而包,一边含糊不清地问我。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饿了好几顿了。“回家。你呢?”“玩儿呗。”他只顾往嘴里塞吃的,回答得比我还要言简意赅。“那你爸妈呢?为什么不陪你一起去?”我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他。玄小童眼圈突然一红,从粉色长款的hellokitty皮夹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微微泛黄,但压得很平整。相片里,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抱着个3岁左右的小孩站在长城上,山脉连绵,残阳如血。余晖照在那孩子秀美的脸上,无忧无虑,笑容很甜。“我妈很早就不在了,”他轻轻摩着照片,低声说,“她留给我的只有这张合照。”“对不起,”我心里一阵难过,没想到他年纪这么小就承受了这么大的悲伤,“你妈真漂亮。她一定在天堂。”这话倒不是敷衍,他长得很像母亲,难怪这么秀气。“没关系,”他的泪水差点涌了出来,咬着嘴唇笑了笑,“其实这都是我爸说的。他恨我妈,总说我妈早就死了。我才不信呢,我这次去北京就是为了找她。”“你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我吓了一跳,“你在北京还有亲戚吗?”他一怔,咯咯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没有呢?你是不是打算让我投靠你呀?我爸说男人无事献殷勤的,多半没安好心。”脸上忽然一红,似乎觉得这话有点儿语病,转过头去,微笑着说,“我不是说你啊,你是好人。”停了一会儿,见我没说话,又用肘尖捅了我一下,“喂,真的生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