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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第1页）

傅恒一边听一边沉吟，说道：&ldo;青帮的事办理得好。翁佑、潘安、钱保接手这事，粮船没有再被劫。这次高恒出事，是陆地上的毛病儿。&lso;一枝花&rso;不是寻常鸡鸣狗盗的小贼，是谋逆造反的巨寇。延清这次奉旨出去，要志在必得。吴瞎子去了云南铜矿弹压矿工，我看黄老先生随延清走一趟邯郸也好。&rdo;他看了一眼李卫，又笑道：&ldo;不知不觉说起公事来了。又玠公，你要安心，仔细调养着，改日再来看你‐‐延清，咱们到你签押房说话。&rdo;刘统勋和黄滚忙都起身辞行。

&ldo;请……稍待片刻。&rdo;李卫一直聆听着他们议论，大约坐得太久，他的脸色变得青红不定，看去十分疲倦，但还是勉强笑道：&ldo;我虽然是病夫，但我这一辈子是在强盗贼匪堆里混出来的，你们何妨听听我的小见识？&rdo;

三个人对望一眼，不言声又回归座位。

&ldo;&lso;一枝花&rso;我们打过交道，有一面之缘，确实不是寻常之辈。&rdo;李卫说着，伸手索茶。翠儿就势过来，帮他垫垫枕头，笑谓众人，&ldo;我们当家的从来没有今儿精神好。来的都是知己，容他放肆，半躺着说话，可成？&rdo;说着玉倩端茶过来，只喂了两口，李卫便摇头，弛然躺下，睁着双眸凝视着天棚，慢吞吞说道：&ldo;当初……吴瞎子探知生拿佛、甘凤池一干人在五庆楼聚会。我扮了他的伴当去看。那楼就在莫愁湖东。五楹楼顶房全由甘凤池包了。三教九流杂处在一起……什么样的人都有。各人献艺，切磋技巧。&lso;一技花&rso;在十二个鸡蛋上舞蹈，演的是《麻姑献桃》。因为当时我心中留意的是那些绿林豪强，想擒拿的主犯是窦尔敦，没有把心放在她身上。可她演的几手真绝，空手在鸡蛋上舞，足下生出烟雾，真和神仙一样。一会儿变出一篮桃子分给众人吃，我还吃了一个，那是十月天呐，真的是新鲜的幡桃！后来……演天女散花，凭空从楼顶落下无数玫瑰、桃花、ju花、梅花……那个香啊……后来才知道她叫&lso;一枝花&rso;，会妖术……我派人到处搜她，她已到了江西‐‐就这样，我错过了机会。到现在，我还能真真切切地想出她的面目，想起她唱的歌。那歌，那声音，直透到人心里……&rdo;他喃喃说着，翠儿不禁看了玉倩一眼，玉倩腾地红了脸。她就是因长得很像易瑛，李卫才对她有情，另眼相看的。

&ldo;你看看我，说跑题了。&rdo;李卫喘息了一下，自嘲地一笑，&ldo;我办了一辈子案，无论贼匪盗寇，多么狡诈，都只有一条根。&lso;一枝花&rso;的根在桐柏山……这是我想了很久的事。她在江西站不住脚，山东、直隶、山西也站不住，就是因为根儿不在彼处。她有大志，缺的是队伍，拉队伍，要钱，这次作泼天大案，劫这么多钱，无非也是这个想头。但她失策的地方，直隶、山西都离着北京近，有那么多的八旗劲旅布防。老百姓也不像河南那么穷。各山寨土匪们早就划定了场子，谁肯依附她，准肯白白招着官兵来找事儿自寻挨打呢？&rdo;

刘统勋、黄滚和傅恒都凝视着李卫，心里暗自感动：病到这个份儿上，还一门心思想着朝廷的事，也真不枉了雍正和乾隆两代皇帝的栽培。刘统勋笑道：&ldo;又玠前辈这话入木三分。这银子她搬不到河南，又不能就地使用，我谅她也藏不住。这个案子不难。&rdo;傅恒道：&ldo;要是我，就在老河口劫镖，官军就不好办了。&rdo;

&ldo;说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到底也是个女人。这是口边的肉，叫她到河南吃，也难忍受。再说了，镖车过不过老河口，她也没把握……&rdo;李卫感到头有些眩晕，闭上眼，慢慢说直：&ldo;我以为……延清这次去，最要紧的是拿人，不是寻银子。我想，高爷和邯郸地方官未必这样想。他们兴许最急的，是起出银子向朝廷交待……所以，延清你要把握好，银子埋到哪里也化不了。人，可是会走的！&lso;一枝花&rso;不是没本领的人，她比别的贼更精明。一定还会回去寻她的根……&rdo;说到这里，他的脸色苍白，喘息几下无力地咳出一口痰来，玉倩忙送来巾栉侍候。刘统勋黑红的脸膛更沉重地黯淡下来。他心里又酸又热，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用略带发硬的声音说道：&ldo;又玠，你今儿太累了。我都晓得了。有什么话留着，我临行前还要来的……&rdo;李卫一笑，说道：&ldo;延清是个伟男子、大丈夫，怎么也这么婆婆妈妈的儿女情肠……今儿正是我心思清明精神好的时候。你下次来，我昏迷着，话不就带进棺材去了？‐‐听我说完，也许此刻&lso;一枝花&rso;也已经醒悟过来潜逃河南呢！所以请六爷也留心，河南那边也要有所布置。&rdo;

傅恒和刘统勋心情不大一样，他一直担心高恒这个花花公子无能，被&lso;一枝花&rso;卷款南遁。听了李卫这一席话，更是感动钦佩，称赞道：&ldo;又玠虑得深，想得细。我已经发下去票拟，封住通往河南各个要道渡口，洛阳、渑池、偃师、郑州一直到开封都加了兵，南阳调去三千绿营兵，控制伏牛山和桐柏山，她很难回到她的&lso;根&rso;上，就是回去，也难站住脚的。&rdo;

&ldo;我就要说这件事。&rdo;听了傅恒的话，李卫轻轻摇头，&ldo;治盗要治本……调这么多军队，每人按三十两银子计算，得花多少钱？用这些银子买了粮食赈济伏牛、桐柏的穷民，又省事，又得好名声。六爷……我和翠儿讨饭四年，饿得前心贴后心，都没生过造反当贼的心啊……山里人……腰里有一两钱银子，那个心里踏实得赛过城里米铺的老板呢！&rdo;说罢又对玉倩道：&ldo;把老黄带来的那幅画取过来，给六爷带上。&rdo;

玉倩忙答应着，从柜顶取下一个卷轴。傅恒接过来看，约有一尺半长，显然是一帧横幅。用明黄绫子包着，傅恒便不敢拆看，问道：&ldo;是贡品？&rdo;&ldo;十年前我陪世宗爷在避暑山庄看《农桑图》，当今皇上也在，说这样的好画儿不可多得。前年在皇史成，又陪皇上看画，是《饥民流徙图》，皇上看得掉了泪。这是我留心物色的李秋山的画，叫《雏鸡待饲图》，现在还没献，六爷想观赏，打开看看不妨的。&rdo;

&ldo;这个我可不敢。&rdo;傅恒说道。他取出怀表看了看，&ldo;我这就得进去了，衡臣相公等着一齐见驾呢！皇上要看，自然我也能陪着观常，这么才不失礼。&rdo;刘统勋也道：&ldo;又玠，我也要去了，隔天来看你。小心作养，放心吃饭，别想病一一我没别的吩咐‐‐老黄，咱们一起回衙门，交待点细务，我递牌子见皇上，你回去预备一下，明早就得上路了。&rdo;说罢，三人慢慢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了李卫、翠儿和玉倩，三个人都没说话，静得像一座古庙，只听见李卫粗细不匀的呼吸声。翠儿把扇子递给玉倩，示意她给李卫扇凉儿，呆呆地看着和自己患难终生的丈夫，几次张口想数落他不该这么劳神，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