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牙关咬得很紧,但在他怒不可遏之前,陈果的话却转向了他不曾预料的方向,“你别气,那时候大家都太年轻,许畅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十二岁就被送到国外一个人住,没两年,他妈妈确诊了双相,他也在回国之前得了躁郁症。这些,他都赖在清荎身上,你说没道理吧,也太苛求一个孩子了。在他眼里看到的就是,爸爸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为了巴结前妻的父母,收养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保姆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处处完美,把他比得一无是处,他只不过是打了一架,就被无情地抛弃了似的,无论他妈妈怎么求都没有用。”
陆野深深地呼吸,他似乎终于扒开迷雾,窥探到许清荎身上浓重的宿命感和无力感到底来自哪里。
既然开了个头,就没必要再吞吞吐吐,陈果说:“不仅是许畅这样认为,清荎自己心里也一直都有负罪感。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也才十二三岁,带着生病的妹妹赖在雇主家里,就算有同乡的关系,也时时刻刻担心被撵出去。后来彤彤的病越来越严重,需要治疗,要花很多钱。他唯独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是名义上的外公外婆的偏爱,他得替许家争气,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他一直说,蔡阿姨对他不错的,能够在许畅被送走的情况下,仍旧面上照顾他,该有的能想到的物质生活,都没有亏待他。但你不能对一个病人强求什么,她顾及不到细枝末节,没有及时给生活费,偶尔忘了许清荎要回家提前锁门,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就算后来许叔叔出事,家里经济出现很大问题,也没有中断彤彤的治疗,给她预存了手术费。当初,清荎也以为是外公去世了,没有了顾虑,所以他们把许畅接了回来。后来才知道,家里最后一笔流动资金打给了医院,许畅是欠了学费退学回来的。”
这些债太过于深重,一直压在少年肩头,他是要多么坚强,才能在如此艰难的境遇中向阳而生,成长为他遇到时那个许清荎的模样。而又是怎样的打击压垮了他单薄稚嫩的脊梁……妹妹的去世,大概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陆野心尖止不住地闷痛,就像是有人用未开过刃的刀反复碾压出血口来。
“那,他妹妹……”陆野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喉咙口生理性的滞痛和颤动。
陈果倏地转头,用袖子蹭了蹭眼角,“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按他的性子,这是能说出口的最气愤的抱怨,“明明找到了配型,手术费用也凑齐了,就在手术前三天,彤彤病情突然恶化。清荎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在抢救,没人来得及跟他解释。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以为是因为停药或是什么原因才出了意外,他带上了身上所有的现金,他没让我陪着去,他着急忙慌地把自行车和背包给我,让我拿包里的东西去换钱。那些是每年生日外公外婆送他的,他总说不是自己的东西,一直一直没舍得卖……”
陆野终于知道,许清荎是在什么境况之下,抱着怎样绝望的挣扎才持续地拨打他的电话。在那时候,他把自己当做了可以求助的对象。而他做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赌气,在眼睁睁地看着屏幕跳动,在理所当然,在隔岸观火,在无动于衷,在斩断他最后的希望……他的心被戳烂了,仍觉得不够,恨不得自己找一把全世界最锋利的匕首,亲手把心肺挖出来,去换传说中的后悔药。
“就是这样,”陈果把憋了这些年无处诉说的话抖了个彻底,“彤彤去世没两天,许叔叔就案发被抓了进去,之后那几年,他一边打工一边读书,蔡阿姨病发住院,他逼着许畅读完了专科……”
陈果看着陆野,目光茫然又苍凉,陆野能够感同身受这种悲哀的无可奈何,除了命运,没有可怨恨之人,可泄愤之处……所有的苦痛只能自己咽下去,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那晚聚餐过后,陆野有一阵子没有露面,没有偶尔到影棚慰问,也没有恰好出现在公司食堂。许清荎难免有些失落,他已经能够坦然承认和面对,那样好的一个人,他得不到,心里这点儿惦记,便纵容了自己吧。
不过,小陆总本尊不刷存在感,架不住在人家地盘上,关于boss的信息好像无处不在。
“小美,你男神又出差了吗,公关部的eily说老板的车好几天没有出现在地下停车场了。”午饭过后的休息时间有人打趣。
“说不定是换新车了呢,”小美古灵精怪地捂着半边嘴巴,“我郑重提醒,别男神男神的叫,让人误会。”
“你还怕误会?”
“那当然了,”小美神秘兮兮,“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说不定正主就在我们身边,被人家听到,多尴尬。”
“得了吧,你的消息八字没一撇,据市场部最新爆料,陆总最近在总部做季度汇报,日程早八排到晚十,哪像谈恋爱的架势?”负责品牌协调的公关部美女跟着八卦道。
“弄不好是为了攒假期约会呢。”小美一脸的我知道什么我就不告诉你们。
在食堂吃过午饭的许清荎推门进来,小美倏地飘过来,“许老师,在发信息?”
许清荎愕然,“嗯,下午的模特说堵车,晚十五分钟到。”
“哦。”小美锲而不舍,“许老师,你电话响了,不接吗?”
许清荎无奈,“是午休结束的闹钟。”
“呃,”小美再接再厉,“许老师……”
许清荎失笑,“你到底想问什么,有话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