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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第1页）

十八娃给饶说：&ldo;好妹子哩，我咋心里慌慌得坐不住?你说他来了会把咱咋呀?&rdo;饶说：&ldo;好姐哩，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想了，他老连长也是人嘛，从今儿一天看，他也没把咱当外人。&rdo;说中间门外头踢里啷当军靴响，短胳膊挎娃子的手电在窗纸上晃着白光，又传来声音说：&ldo;二位大姐，把屋里灯火拨亮!&rdo;

老连长进得门来，连说&ldo;点蜡点蜡&rdo;，短胳膊就嚓啦嚓啦划着洋火，一时间，四根木蜡就高高低低地亮在屋子的这儿那儿；一时间，这间存留着旧女人气息的老房子里就光影晃动人影绰绰。十八娃坐在一处幽暗的角落，但她的银盘大脸双下巴却像月亮一样光明柔美。短胳膊挎娃子掩门而去，老连长脱着军大氅，连说：&ldo;咬死啦咬死啦!我脊背上爬了一万个虫子，快给我挠快给我挠!&rdo;一见面就是这言语、这举动，饶一时搞不明白，她用疑问的眼光瞟一下她大嫂。大嫂十八娃迟萎了一下，见老连长退着身子直朝自己撅尻子，就红着脸儿伸手捋袖子，又趔趔趄趄地从后衣襟伸胳膊进去。老连长嘴里一边吸溜着涎水，一边耸着肩说：&ldo;上边上边!左边左边!下、下!好!使劲使劲!&rdo;

原来真是挠脊背。老年人皮肤粗糙爱发痒，没想老连长一痒起来就急死没活的。饶帮不上忙，就把老连长胡乱丢在炕上的军大氅轻轻拎起来，挂在&ldo;十不闲&rdo;上，又用糜子笤帚一下一下刷着大氅上的灰尘。稍顷，老连长舒服了，出一声长气，饶就赶紧侍候他披上军大氅。

老连长这才正眼看饶，说：&ldo;你是老二家‐‐‐孙校长的那个夫人吧?&rdo;饶浅浅一笑，说：&ldo;哎哟我也算得夫人?叫读书人说我顶多算个糟糠之妻。&rdo;老连长哈哈地咧嘴笑了，连说：&ldo;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们陈八卦说你是个贵人，耳梢比眉梢高耳垂比鼻沿低，叫我看看叫我看看!&rdo;说着就要动手拉扯。饶把脸一迈，顺手捋起鬓发，偏脸朝灯下一蹴，说：&ldo;你看你看，耳大是人闷哩!&rdo;老连长就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说：&ldo;孙老者的福气到了!孙老者的福气到了!&rdo;说罢自个儿掌了灯，过来端端地照着十八娃的脸，看那鼻子，看那下巴，肃着脸儿说：&ldo;你没变，你没变哩，你就是双下巴的命啊!知道吗?双下巴就是重夫，重夫就是重福。&rdo;

两个女人迷瞪着眼听不懂他的话，他却问：&ldo;咋不把金虎带来呢?我可是娃他干大呀，这可是在你孙家当堂子上磕的头啊，你可不能把这一门亲不当事呀!我还说过年了把娃接上来看社火哩!你看你这孙家人咋就不走理嘛!&rdo;

饶一听这话，就双手合个十，本想说我们妯娌心里你一直都是娃他干爷哩，但这话显然不合老连长的心性。她明白老连长干愿自降一辈，是想和大嫂的辈分扯平，便眼睛一眯舌头一转说：&ldo;你既是娃的干大哩，也就是我的老哥哩，这称呼该没错吧?你看眨眼就过年了，金虎他爷叫我俩上来，一来给你拜个腊八，二来帮你拾掇拾掇家务。你这家是蛇大窟窿粗，年节下是事多用人多，你看我姊妹来得多巧，正赶上大娘搬家上省，这不，我姊妹的粗胳膊大手就派上了用场!&rdo;

老连长又是一声笑，摇头摆手说：&ldo;还是把金虎带上来好。&rdo;饶趁势给大嫂一个眼色，十八娃就说：&ldo;不是我不把金虎带上来，实在是他爷舍不得叫走。这一向他爷心里熬煎，老四的事没个影儿，一家人的年都不知道咋过呀!&rdo;饶接口说：&ldo;我就想说把金虎带上来，他干、干大肯定也想娃哩!再说娃长在乡下，大了也难免粗野，城里到底条件好，你这大院子里就聘着先生，娃上来了早认字早出息。再说，你这家大业大，伙房上、杂侍上也少不得雇人，我大嫂上来了总也是你个帮衬。&rdo;

老连长迷醉着眼，嘴里乐乐地呵呵着，就双手搂了膝盖，头颈点着，身子晃着。饶又试试探探着说：&ldo;老哥你看啊，咱这老四啊，虽说哥你承携着当了营长，可毕竟还是个娃呀!要说也二十好几了，媳妇也是你从寺耳给办过来的，可事理上他知道啥呀?这一回捅下这个烂子，法办他也是应该。可就可怜了我家孙老者，他整天给人说事合辙哩，完税催粮哩，他这一倒头，你这一股子亲戚也就完了。&rdo;

说着说着两个女人就哭了起来，伤心凄凄的，闹得老连长也长吁短叹。风从窗棂刮进来，四只木腊的灯焰一齐挣扎摇曳，蜡泪流了一摊。老连长双手一拍，立起身子，军大氅垂到脚面，烛光下，他的灯影子像一座大山，忽而倒在南墙忽而倒在北墙。他在屋里徘徊了几个来回，突然大声说：&ldo;不管咋说，红崖寺的仗是打赢了，把地盘给咱收回来了，把南天罩给撵走了，把我一块心病给除掉了，我不管是谁举的检，这功绩还是主要的!至于说拿了人家多少银子，这是良心事，拿了战利品没及时上缴这在战场上也不算稀奇事，冯大人的地方国民政府也不缺这几个钱，不过把钱一缴我这一关就好说话了。二位也算女中贤良，你们说我的话可在理?&rdo;

崂峪庙（10）

饶是腊月十三回来的。饶回来给高等小学带来十七担木炭，老连长没忘记他的承诺。孙家的二千银元是腊月十四送上去的，老四孙文谦在腊月十八的傍黑回到家里。十八娃留在老连长的于家大院子给二娘三娘当下手，老连长说了：&ldo;要在这院子里混出名堂，得先摸透二娘三娘的脾气。&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