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吵架啦?”唐铮一转方向盘,上了大街街面,“被甩了?”“怎么会!”瞿嘉一笑,阀门一开就好像止不住了想笑,咧开嘴,“我甩他了。”唐铮低声骂了一句,才不信呢,看瞿嘉的表情也猜得出怎么回事:俩小屁孩儿闹别扭了。“你跟周遥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过分了吧?”唐铮骂他,“你看看我?我想见的人,几个月都见不着一次,你跟周遥,你们俩就隔着几间教室,就隔一堵墙,出了教室门每天在楼道里就能见十次八次。你们俩还闹,闹?!”“就隔一堵墙。”瞿嘉喃喃地,揉他的眼,“我过不去那堵墙了。”“有我难吗?”唐铮开车,望着前方,“我放弃我的女人了吗?”瞿嘉摇头。“瞿嘉你真废,孬种。”唐铮说。瞿嘉不说话。“你要是蠢到放弃周遥,你才是真的犯蠢。”唐铮说,“他是男生是女生都无关,你这辈子再遇不着第二个‘周遥’了。”废话,怎么可能还有第二个周遥?这种话还用唐铮来点醒他教育他吗。这世上有第二个遥遥?周遥永远都是他心里唯一唯一的。“没有。”瞿嘉笑着再抹一下脸,“我没有想要放弃他。“就是想熬过这一段,我自己一个人熬过去,不让他看见我,不拖累他。“太难了,我又凭什么让他几年几年得等我、陪着我?”唐铮低头看了一眼呼机:“不然,我给周遥打个电话?约他出来,你们俩聊聊?”“你不准打。”瞿嘉一把摁住唐铮的右手,扯了方向盘。车子都让他扯得在马路上剧烈晃动了两下,压线压过去了,让警察瞅见得要截停他们。右胳膊肘一闪,从窗户边缘滑下来,瞿嘉一头就磕在侧面的车窗玻璃上。“砰”得一声,也是快磕晕了……“你唉,活该。”唐铮伸手给瞿嘉揉了揉脑袋。“特想周遥么?”唐铮问。“嗯。”瞿嘉两眼发直,木然地点头。“你爱他吗?”唐铮问。“爱”这个字,有点儿太重了,尤其对十八岁的年龄而言,人生将来还有好远、好长的路要走,还要遇见形形色色的好多人呢,会要经历许多难以预料的事情。所以,校园爱情里就没有真“爱”,当面也从来不说“我爱你”之类的蠢话,很肉麻,显得很不真实。“爱。”瞿嘉用力地点头,头贴在玻璃上笑了,笑出纯真的一片水光,“我特别爱他,我爱周遥。”那天下午阳光和煦,照着街面上一地薄冰。唐铮就开车带着心情不好又迷迷瞪瞪的瞿嘉在城里逛了一圈,中途特意下车给瞿嘉买了一杯茶,醒醒酒吧这位大爷。瞿嘉开车门下车,脚底下一滑,下巴就磕在车门框上,“啊”……他踩在一块冰上了。“你丫以后真别喝白酒。”唐铮扶着瞿嘉,“你这酒量也太差了吧!”“遥遥没来我家吃饭。”瞿嘉浑不在意得,笑着说,“我就,我替他喝了两杯。我喝的,是他的量。”“傻逼啊,什么都能替吗?”唐铮看着他,“喝酒这事,你真替不了周遥!以后别犯傻。”“他不在,我就一人儿当俩人使。”瞿嘉很认真地说,“我就是他啊,我就是周遥。”“……”他两腿发软也是因为昨夜在被窝里,了两炮。他在枕头下面藏了一只周遥叠给他的纸鹤,晚上就悄悄拿出来放在枕边,摆近到眼前,一手捏着那纸鹤,另一手伸进被子下面,想象周遥的手臂把他圈起来,抱着他。他就是周遥,而周遥抱着那个叫瞿嘉的混蛋。他闭上双眼在黑暗中这样想象,右手想象成周遥的手,脸蹭在枕头上,一口狠狠地咬住枕巾。……他们站在二环路的护城河边,角楼一侧,看那红墙黄瓦,看京城入冬久违了的景色。这对于他们两人、他们四个人而言,都是饱含特殊意义的纪念日。有那个人在身边,就是岁月长河里最温暖的一段时光。没那个人在身边,就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就是这样,感受天壤之别。唐铮又跟瞿嘉聊了些私事,尤其提到他家那片胡同区,正在进行老旧危房改造,大面积地拆迁了。拆迁了,大好事,那时还没有多少人经历过这样一夜暴富的好事。一下子就能搬进新楼房,或者换到一大笔钱。“我们家那片胡同,很多住户已经把房子院子都盘出去了,改成服装店和酒吧了,我们家还没搬,因为我爸实在没地方可去。”唐铮说,“终于忒么要扒掉了,拆了。”唐铮他家那破败不堪的两间房,应当可以分到一套三居室,而且是三环路以里的三居室,九十年代末就值六十万了。这就是京城第一代由拆迁致富的贫民家庭。遗憾的是,这笔外财于唐铮而言来晚了,没能在他出事时帮上忙。这笔外财来得却也不算太晚,年轻人经历些坎坷与大起大落,才更加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跌倒了再爬起来,只要没摔死没摔残就还能站起来,挺起胸膛,他们都还没有放弃。瞿嘉也没忘记他跟俞教授下的保证,立的军令状,只是现实太难,留给他的时间没有了。瞿嘉也向他哥们儿汇报:“有人想掏钱买我的歌。”唐铮当街就把眉眼都张起来,打量瞿嘉:“牛逼了你?……卖啊。”瞿嘉说:“还不想卖呢。”唐铮问:“哪首歌?”瞿嘉说:“我给周遥写了一首。”事情很简单,就是因为九十年代这段时期,内地原创音乐大火,新人歌手辈出,尤其民谣怀旧风格的校园歌曲,淳朴,悠扬,风靡一时。音乐公司追逐这样的热点商机,都急着发片子赚钱。夏天时,有一些乐队在“杰杰”搞了一场地下音乐会,瞿嘉也去了。他本来只是个业余歌手,学生,他就是安静如鸡地去听歌的,结果“杰杰”的老板拎他上台,吉他插上电,唱两首玩儿。瞿嘉就唱了那首《流浪的小孩》。你给的温度,是我的阳光。命运逆水而上无力左右,思念让你的影肆意横流。人生太难,忧愁成灾。看街头雪雨我一直守候,如墙头野草我对你至死方休。路尽头是你,我在原地流浪,你向我招手,我送你微笑……曲风极为纯净,歌词简单而哀伤,声音沙哑带有磁性,就是唱的几句心里话。台下坐了圈内几个大触,开音乐公司的,随后就联系“杰杰”的老板,想要买这首歌。“杰杰”老板就跟瞿嘉讲:“民谣正火,这就是一个机会,卖了吧。”瞿嘉就说:“不想卖,这歌我写给我朋友的,就没想拿来赚钱。”老板都劝他:“两千块不少了,你正缺钱。”瞿嘉说:“我就没觉得这歌能值多少,五百块都不值。不是钱的事儿,给一万我也不想卖。”老板那时说:“瞿嘉你是不是不想给别人唱?你想自己唱。你要是有这想法,我们可以联系公司试试,专辑里让你唱一首?”瞿嘉最后把这个建议,这幅看似美好的规划蓝图,残忍地拒绝了。他就不想要抛头露面,不愿意有一天站在镁光灯下,去面对那些人,去当什么歌星……那时完全就没有这份想法。他的脾气,也不适合强装笑颜迎合受众去做那一行,他的诗和远方就不在于此。所以,他没有真正努力寻找机会去走音乐学院那条路,归根结底不是因为差钱,而是志趣不在。他就不太想去,这一点让俞教授失望了。“要是能给到两万,我真的见钱眼开就把歌卖了!”瞿嘉脸上放射出笑容,但那也不可能,两千都不值。“不唱歌,那你将来想干吗?”唐铮问。两个人迎着烈风昂首阔步,走在这座城市最熟悉的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