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遇来时草原上的冰雪还未消融,几场春雨过后,青色冒出一小片,很快连成一大片,雨过天晴再一望青色已蔓延至天际。
春季短得像兔子尾巴,等到草原上开满白的黄的不知名的小花,到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夏季就到了。夏季也不长,而秋风一吹直接把秋季吹没了,漫长的冬季就到了。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过得快,也过得慢。
每月初一,夜幕低垂,从南边都会飘来许多天灯。据说是新任的安朔将军思念远在京城的妻子而放飞的,以此寄托相思之情。
安遇看着夜空中的天灯,心想这位将军还真是有情调呢!不过,洛阳远在中土,这天灯却顺风往北飘,他的妻子就是长了千里眼也看不到吧?
傻帽一个。
有一次,天灯坠落下来,把牧民的帐篷都烧着了。安遇还提着一桶水跑去帮忙灭火。
到了下半年,风向发生变化,再也看不到天灯,安遇慢慢就忘了。
这一年,她跟着部落不断迁徙,越走越北。因为那个新任的安朔将军对突厥发动了旷日持久的征伐,有时是数万大军围剿,有时是几千奇兵突袭。突厥摸不清他的套路,经常被打得晕头转向措手不及,损伤惨重。
曾勒婆婆的孙子还未成年就奔赴战场,当年攻打朔方城门时,被巨石砸死。但她不恨汉人,她说我们失去亲人时会哭会伤心欲绝,汉人失去亲人也一样。
打打杀杀,失去的永远比得到的多,得到的永远是用血泪换的,谁也没占到便宜。
这一年,波折不断,好在都有惊无险。安遇习惯了自己的命数,愈发从容淡定,真正做到了随遇而安。爹娘的在天之灵可以得到告慰了。
她笑,命啊,我这不死之身可不可以偶尔任性一点?
命没有告诉她答案,她却脑袋一热就做了。
她向曾勒婆婆打听那晚阻止她自焚的那个男人是谁。婆婆告诉她他是左盟尊贵的叶护啊!
叶护……图秀叶护!
在北境临戎牧场时,她就听说过此人的大名。传说他是突厥的第一勇士,身高八尺,体如青岗山,貌若獠牙鬼,食人肉喝人血,豺狼虎豹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
安遇惊出一身冷汗,他为何要救她?应该等她的肉烤熟了剁成块吃才符合这什么鬼叶护的风格啊!
传说十有八九都是夸大其词,安遇亲眼见到了图秀叶护本人。
那天她和一群牧民在割草,一队骑兵经过时,牧民们纷纷弯腰恭敬的行礼。安遇不明所以的左顾右看,住在隔壁帐篷的大婶赶紧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说:“那是叶护的马队,快行礼!”
安遇一听忙垂首躬身。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了她这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交错的马腿,黑的棕的枣红的,咦?还有白的!她忽然想起了她接生的那匹小马驹,通体雪白,连一根杂毛都没有,她还给它起了一个气势恢宏的名字——飒影!不过,她现在倒有点后悔了,因为名字起得太大一般都不好养活,也不知飒影它现在怎么样了……
鬼使神差的,安遇的目光顺着白色的马腿往上移,这匹白马身体是雪白无瑕的,但是鬃毛却夹杂着灰,体型高壮,应该是突厥马和西域马杂交的品种。这种马脾气较为暴躁,很难驯服,但其奔跑速度极快,非常适合做先锋战马。
这马不是一般人能骑的,安遇抬眼看到骑马的人胸前悬挂着一串亮闪闪的金片,再往上看就和一双冷冽的双眸不期而遇。
马上这人身姿挺拔,眉如墨染,眸若寒星,鼻梁又高又直,两鬓的头发编成细辫用黑色的帛带束在脑后,其余头发披散在肩后。微风一吹,长发飘扬,光影变幻,仿若天神下凡。
短短一瞬的对视,吓得安遇的小心肝直哆嗦。他穿的衣服上有不少血迹,应该是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而对手除了重整旗鼓的安朔军谁还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敢挑衅突厥铁骑?
他的嘴唇抿着,貌似心情不太好……他会不会杀了她这个汉人?会不会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以解心头之恨?
之后的几天,安遇是在提心吊胆中度过的。怎料叶护并未来找她的麻烦,她倒自己送上了门。
天空乌压压的,闷热得很。雷声轰隆隆,像是老天爷在痰咳。一场暴风雨正在草原上空酝酿。牧民们骑着马,吆喝着牛羊匆匆往家赶。
安遇把割草的刀放进筐里,背起半筐草料往部落帐篷的方向快步走,路上还帮蔑尔根大叔追赶到处乱跑的羊羔。
那几只羊羔受了惊,东跑西窜。好不容易把它们都赶到羊群中,一只小黑羊又跟牧羊犬干上了!蔑尔根大叔吹呼哨刚叫走了牧羊犬,小黑羊撒蹄就跑!安遇在后面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小黑羊的影。
算了,天要下雨,它要造反,随它去吧!
安遇抹了把汗,正要回去,却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兴许是淘气被父母揍了吧?可为什么会哭得这么惨?听声音还是个小女孩,哭得都快断气了……
循着哭声,安遇来到了部落中央的大帐前。可眼前这一幕,却吓得她目瞪口呆。
一堆柴火上架着块木板,而木板上躺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手脚都被绑住。一个穿着布条装带着狰狞面具的萨满法师手持着火把围着柴火堆跳来跳去,小女孩哇哇大哭,喊着阿爸阿爸,阿爸救我……
周围的人都无动于衷,安遇咬着手指头,急得不知所措。忽然,大帐的门帘被撩开,走出一个魁梧的男子,浓眉大眼,神情冷漠如霜冻的沙洲,正是图秀叶护!
他望着木板上哭闹的小女孩,眉头深锁。萨满法师朝柴火堆上喷了一口酒就不动了,像是在等待他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