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去看崔拂首,这人只剩一丝清明,黑衣也结出冰霜来,在下着雨的泥地里,化成了雪水。这显然与李莲花所中的毒所差无几,难怪总是躲躲藏藏,昼伏夜出。他先前生受笛飞声一掌,加之三道弦丝穿破他的脏腑,活不了多久了。
碧烟愣了一愣,她原想去看一看李莲花,但此时还是要先处置了崔拂首为好。她道:“我假借去金家的路上,确实有人一直跟踪,却不是崔拂首,他一开始就没冲着我的玉佩来。我设计将那几个人抓住一个,才得知是崔拂首将金家历代所藏许给他们,因此他们才替他拿钱卖命。”
笛飞声不关心这些蝼蚁的来路,只道:“除此之外。”
碧烟正色道:“他早已把金家搬空了,想来已经没有东西可供查证,所以我才按照李莲花信中提前转道回来。”
前几日还在客栈之中时,李莲花曾悄悄与他说:“我最近怕光得很,若是再过几日,说不定要和崔拂首一样遮纱,呃,我会变得和他一样难看么……”
李莲花看起来担心得很,他在那时便已经有所疑虑他与崔拂首喝下的是同样的‘枯木逢春’。
今日两人相遇而提前引发寒毒,可见确有关联。
崔拂首还在半梦半醒,他怀有武功,因此比李莲花能挨得多。直至服药十几年后,仍有余力。
笛飞声一手负背,他忽然抬腿踢中崔拂首肩膀,又一个半回重重踩落,令崔拂首正面触地,登时泥水四溅。地面坑洼之处积水不少,被笛飞声踩在地上,崔拂首口鼻入水呼吸不能,忽而清醒不少,抬头挣扎起来。
碧烟顿时一凛,弦丝也松开手去。虽然此事发生得极快,她也可断定,那一下,崔拂首必然已经肩胛骨全碎。有笛飞声制住此人,她大可放松一点。
笛飞声居高临下,此刻显然没什么耐心细细盘问。他俯身下去,一掌扣住崔拂首后脑,死死摁入泥水之中。他湿透的袖口如受力道,兀自飘动,但凡习武之人,一看就能明白,笛飞声已聚了真力在手,杀意昭显。
只是与方才不同,笛飞声的动作没有一丁点声音。崔拂首猛烈挣动,耳中顿时涌出血流,他剧痛之下意图挣脱,却被笛飞声踩死,动弹不得。
不过须臾,重归于静。笛飞声便收回手。
原本浅浅的泥坑被压得极深,那颗头颅奇怪地凹陷下去。血水混着土色在水坑里浑浊交错,碧烟即使不看,也知道底下的脸七窍流血,血肉模糊。
做得如此彻底,崔拂首已不可能再活命。碧烟一惊,忙说:“你不先问……”
崔拂首当年被李相夷追杀重伤而未死,很有可能就是骗取了红绡手中的那一半药,而他想要锦缠道手中的另外半份,也许正是解毒之关键。但如今典籍全无,大约只有崔拂首明白其中秘密了。
笛飞声无意听她说完,他淡淡道:“他死上十遍也不为过。”
碧烟一怔,她何尝也不想这人死?只怕这样死在笛飞声手下还便宜了他。她像是才醒悟过来,她眼前的人,不仅是那个时时照顾李莲花的闷声葫芦,也曾是血洗江湖的一介魔头。
此时雨停,庙前一夜,满地淌血。
事已至此,碧烟转头去废墟之中找寻遗落的金露刀。笛飞声则有所嫌恶一般,撕下一块车帘,擦净了手,才进了车厢之中。
李莲花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却终于平静下来——他被寒毒折腾半天,总算累得睡着了。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笛飞声稍稍俯身过去,捏了捏李莲花的耳垂,在黑暗里低声道:“李莲花。”
他难得有些好心情,像是一个人在玩闹。李莲花没有应。他又伸手替李莲花按揉右手,虽然这条手臂已经毫无知觉,也不代表它被崔拂首踩了不会生出淤血。
笛飞声默默候着,等到风静,等到天已亮彻。
第十八章
拾捌
李莲花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罩纱的床上,床柱上都雕镂花纹,这里比之先前的客栈,实在是大大的风雅。他的肚子很饿,四肢酸痛,低头一看,衣服是新换的,床褥也是软的。李莲花叹气,笛飞声总是能把这些照顾人的活做得很好……把他从那荒郊野外,安然无恙地带到下一个城镇之中,又将沐浴穿衣这些事一一做好,而他毫无所觉……
笛飞声正坐在床前的椅上闭目调息。他的面容一如往昔沉静,眼角眉梢不见愁绪或是悲苦,但是心里大约也是很疲倦的。
李莲花偏过头,打量这个总是为他奔波劳碌的笛盟主。若是十几年前,有人告诉他,这世上最为他挂心的是笛飞声,他必定会把那人骂个狗血淋头。只是如今……他一时想起山上那个吻来,即便不掺欲念,却也一样可以如酒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