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飘过一个声音,爷爷神经质地哆嗦了一下,转而看着辣椒棵,上面光秃秃的,叶子早已被人摘的一片不剩。
爷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东西,早已经饿的前胸紧贴着后背了。
那些辣椒真好啊!一个个红的可爱,更可亲。
爷爷使出浑身的力气,走过去,伸出双手,费力地摘下一个。
爷爷盯着手里的红辣椒,红辣椒也盯着爷爷。
爷爷的眼里有光,嘴唇也在不断地打颤……
倏的,红辣椒笑了,它变成了透明的胡萝卜,又变成了水晶一样的红苹果,再变成……它一下飞进被饥饿撑开的嘴里。
弯弯的红辣椒被爷爷飞快地咀嚼着,吞咽着,他感觉不到辣,反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温热。慢慢的,他的脸变了形。他疯狂地摘着红辣椒,填进嘴里,一个,又一个……
当前来寻找食物的人发现爷爷时,他高大细瘦的身体已经蜷缩扭曲成麻花样的一个团,早没了呼吸。他干瘪的嘴半张着,塞满了红辣椒,似一团欲待喷发的火焰。
那些红辣椒是骄傲的!是咄咄逼人的!它帮着死神摇旗呐喊,高歌助阵,无情地夺走了一条青壮年的生命,一个在饥寒贫瘠中挣扎的家庭的顶梁柱。
在饥饿和日渐逼近的寒冷中,一个年轻的女人从此失去了丈夫,一群幼小的孩子从此没有了父亲。她们悲伤的哭声响起来,断断续续,毫无气力。
爷爷死后的那个冬天,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纷纷扬扬的,下个不停。
静静的山林深处,爷爷的坟包被盖上了一层洁白的被子,又盖上了一层洁白的被子,厚厚的,折射着太阳的光,折射着月亮的光。
老屋偌大的院子里,麦苗儿绿油油的,长势特别喜人,惹得人眼角带泪,那些麦种是季月朋的舅爷爷从遥远的他乡托人捎来的。
爷爷在霜降的前些日子,忍住饥饿,凭借非凡的耐力,一下一下刨开泥土,一粒一粒小心地播撒着。他种下去的不再是普通的庄稼,而是全家人活命的希望。
原本,等来年收了麦子,他们一家就得救了。
然而,被饥饿施了魔法的红辣椒带走了爷爷,他再也不能回来了。
又到了给爷爷上坟的日子。
一大早,又下起了雪。雪花又大又薄,迎风轻扬,书写出了“燕山雪花大如席”的哀默与深沉。
奶奶挎着一个破竹篮,领着几个孩子,又上山了。
“你呀,你呀,你怎么就忘了‘霜降不下霜,大雪满山岗’呢!你是饿糊涂了吗?‘弯弯椒子辣死人’啊,你是、你真是饿的昏头了。”
爷爷的坟前摆了几个又黑又硬的小窝头,奶奶悲戚的诉说无力地爬上雪花的翅膀,寒风打个唿哨,带着丝丝热气远去了。
待最后一场雪融化了,山野向阳的地里,绿油油的荠菜零星地长起来。
爷爷的坟包上也捧出一片荠菜,绿绿的,团团簇簇,有的还发着光,那也许是爷爷的笑容吧。
那一刻,爷爷仿佛又活了过来,在一个遥远的所在,亲切地招呼着他的妻儿:“吃吧!快来吃呀!吃了,你们就不饿了!就能活命了。”
季月朋一天天长大,那夜的梦亦渐渐渺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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