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戗回到西院,一眼看见裹着旧披风坐在院子里的姨婆,如果琅琊王没死,明天就是姨婆盼了十来年的,卫戗的大喜之日,突然美梦成空,姨婆哪能睡得着?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没用,只能让她自己想通,所以卫戗沉默的拉过马扎,陪姨婆一起坐着,直到姨婆反应过来,站起来像从前那样念叨她:什么这么晚才回来,真是跑野了;什么再不改掉这毛病,会被将来的夫君嫌弃;什么都是她的罪过,没能教好她……看姨婆念得这样底气十足,卫戗也就放心了。等姨婆念够了,卫戗搀着她一起进了屋。不懂人情世故的芽珈,自然也就没姨婆那些纠结心思,她直觉认为卫戗心情好多了,也便跟着放轻松,事先给卫戗留出位置,困极自然而然睡过去了。卫戗替她撩开嘴角的湿发,掖好被子,回身解下腰间的桃木短剑,放下身后的龙渊剑匣,将它们一同压进箱底,忙完想歇下,看到缩在床角被子底下的噬渡才发觉今晚安静的过分。“渡引——渡引……”没回应。卫戗伸手揉揉太阳穴,她原本打算把王瑄要走的消息转告它,让它赶紧滚蛋,没想到这鸟居然没等她回来就不见了,果真是不讨人喜欢的粗鄙禽兽,被她治好后,吃她的喝她的,最后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偷偷溜掉了,和那渡守两相比较一下,简直天差地别,如果从今往后渡守都要留在王瑄身边,它怎么能不失宠呢!难怪居心不良的想要借刀杀鸟!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既然不是王瑄把它轰出来的,那它可以行动了,自然是要回去的。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忙,得早早起来,今天跑了一天,的确有点累,卫戗倒下就着了。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今早前来伺候的除了寒香外,还多了几个有点眼熟的婢女,不过卫戗心里揣着事,也没那闲情多加关注,飞快的洗漱完毕就打发她们去服侍芽珈了。连早饭都不等就想出门,姨婆看得出她的急切,例行公事的叮嘱几句,就放她离开,没想到刚到院门口,却被意料之外的人堵住:“女郎,你这是……”☆、通情达理卫戗抬眼望去,是笑得花枝乱颤的方婶……嗯,一朵硕大的,迎风招展的老黄~菊!“有事?”卫戗面无表情道。“二姐姐。”卫源自方婶身后探出头来,一双肖似其父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卫戗,并怯生生的喊道。即便被卫敏坑得那样惨,但说心里话,卫戗并不讨厌这个弟弟,那时初回卫家,因她扮作男装,又在虞姜的刻意隐瞒下,卫源便真当她是哥哥,只要她闲了,便追在她身后:“哥哥,你的师父真的不再收弟子了么?”“哥哥,你的大师兄真的和爷爷一般老么?”“哥哥,你的二师兄真的走遍了大半个天下么?”“哥哥,你的三师兄真的可以想装成什么人就装成什么人么?”“哥哥,你真能一刀劈死一头老虎么?”“哥哥,你教我武艺吧!”“哥哥,……”只要她回头看他一眼,他便像个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端正站好,仰起小脸充满期待的看着她,亮晶晶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无可比拟的崇敬……回头想想,整个卫府里,他是唯一真正给过她家庭温暖的人。所以卫戗非但不讨厌卫源,甚至还有些喜欢他,当他跟她打招呼,她当即回以他微笑,并解下腰上锦囊,松开系带,拉开囊口,左手托着囊底,右手翻腾寻觅,锦囊里最值钱的莫过于王瑄给她的那块玉佩,不过那是她随意出入王家的“通行证”,还要拿它去取更多的钱呢,所以不能送人。余下的就是一些乱七八糟,不适合小孩子的东西。扒到最底下,卫戗眼睛一亮,有了,探出食指勾出一串光润的菩提子手链,这是她二师兄从西域带回来的,稀罕而又有意义,她收起锦囊,拉过卫源的小手,将菩提子郑重其事放到他手心上:“喏,见面礼。”一直安静的看她翻东西的卫源眨眨大眼睛,然后开怀的笑起来,两颊上露出小酒窝,这一点也很像她爹:“谢谢二姐姐。”躬立在侧,屏息以待的方婶见状,明显松了口气,接着絮絮阐明来意:“主母这几天都没时间陪小郎吃早饭,而大女郎她……”长叹一声:“小郎自女郎回来那天起,便一直吵着要来找两个姐姐玩,奈何二位女郎身染疾病,主母怕小郎搅扰二位女郎养病,便没同意小郎的要求,现在女郎大好了,主母说,虽是亲姐弟,但总也不走动便要生疏了,将来卫家还要靠女郎和小郎共同努力,现在理应多加亲近,瞧瞧二女郎私下一见亲弟弟的面,便送上这样贵重的礼物,果真是像主母在外对人夸赞的那样通情达理,想来二女郎也很喜欢小郎吧,今日的早饭,便叫小郎留在这里陪两个亲姐姐一起吃吧!”平日里,虞姜多半是将卫源交给瑞珠来照看,但之前瑞珠没能管好自己的嘴,逞一时口舌之快开罪她,不晓得是没脸还是没胆,反正不敢来见她,便让方婶将卫源送过来。就在方婶滔滔不绝时,卫源将手链收进怀中,然后小心翼翼走过来拉住卫戗的手,方婶话罢,卫戗许久没表态,于是卫源仰起头,露出卫戗记忆中的表情,弱声道:“二姐姐,可以么?”姨婆听到动静,出来看情况,见到卫源,十分欣喜,再听方婶又解释了一遍来意,更是眉开眼笑附和道:“这么想就对了。”转身拉起卫戗另一只手:“戗歌,反正时间还早,有什么事吃完饭再去也不迟。”又苦口婆心道:“你继母说的在理,将来小郎就是卫家的顶梁柱,你们姐弟同心,其利断金,等家族强大了,看谁还敢给你亏吃!”叫她如何拒绝?卫戗抬头看天,这个时辰,那位身娇肉贵站着都嫌累的主肯定还没起呢,不用那么急。芽珈听说卫源是亲弟弟,很是新奇,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卫源起初也像芽珈看他一眼盯着芽珈看,但噬渡一出现便将他的注意力勾走了,他对噬渡十分感兴趣,观察了它好一阵儿,见它只是懒洋洋的歪在卫戗腿边,偶尔转过头来舔舔身上的毛,和他娘养的猫也没什么区别,便一点一点蹭过去,蹲下来试探的伸手去摸它耳尖上耸立的黑毛。眼见就要碰到,结果噬渡腾地一下站起身,冲着卫源呲牙咧嘴,十分凶狠的模样,吓得卫源一屁股坐到地上,瘪瘪嘴,就要哭起来。方婶吓坏了,忙过来伸手去扶他。卫戗摇摇头,拉长尾音喊了句:“噬渡——”噬渡扭转身体,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卫戗,见她只是瞪它,这才不情不愿挨近卫源,服服帖帖趴下去给他摸,它大约是讨厌卫源身上的脂粉味罢!不久早餐便送过来,花样繁多,品种齐全,非比寻常的丰盛,都把姨婆和芽珈看呆了。卫戗不解道:“此为何意?”方婶解释道:“主母说,你们亲姐弟三个,第一次私下欢聚,理应庆祝庆祝!”姨婆喟叹:“考虑的还挺周到。”虽然府中要求“食不言,寝不语”,但此次送卫源来和卫戗一起用餐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姐弟联络感情,不言不语怎么联络?所以方婶起头,一开始拉拉杂杂说些不温不火的车轱辘话,谁知骨碌来骨碌去,竟扯到了梦想,姨婆顺口问卫源:“小郎,你将来打算干什么?”卫源撂下筷子,豁然起身,挑高小下巴,气势万钧道:“阿源要像卫青卫大将军那样,做名垂青史的万户侯。”此言一出,立马博得姨婆连声夸赞。卫戗却在想,卫青他有一个得了圣宠,做了皇后的姐姐,但关键还是卫青本人能力了得,再看卫源,虽出自虞姜,却并未继承虞姜的精明;虽生的很像卫毅,但也没有遗传卫毅的勇武,截至卫戗身故前三个月,她收到卫源来信,说他当上了六品著作郎,负责编修国史,那时他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