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赖家义喋喋不休地嘟囔着,闭上眼睛全身仿佛要散架般躺靠在了沙发靠背上,双手捂着额头还轻微地颤抖着,足以看得出来他正处于天人交战的重大关头。
在又是一段很长时间的寂静中,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的赖家义恢复了往常的淡定和从容,他坐直了身子,言简意赅地问道:“为什么来找我?”
沈放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除了你,我没有第二个人选。”
“为什么不找吴兆省,他是东钢区的区长,前段时间还跟你签订了整合饮料厂的意向协议,他应该比我更合适。”赖家义继续追问。
“他在东钢待了十几年,局长、区长、书记都做过,在东钢他的威信和势力根深蒂固、不可动摇,如果那么多人可以为了他冲进我家来威胁我的生命,那我又如何信得过吴兆省这个区长?”沈放越说就越恨,说到最后拳头都下意识地用力握紧了,整个人更是紧绷着,好似随时都会跳起来跟人拼命。
东钢武斗的事情赖家义也知道,但却并未因此而稍减心中的疑虑,毕竟这是要在背后向一个副市长捅刀子啊,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自己几十年的努力和奋斗付诸东流不说,下辈子还很可能会在监牢中度过……但是,为了能够往上爬,任何利益都可以出卖的赖家义,绝不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知道黄州官场从上到下,包括秉持中立态度的市委书记等人,都曾想过要把林龟壳这个又臭又硬的绊脚石踢开,只是从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借口。
“如果,如果我能掌握充分的证据,能够将林龟壳一脚踹下神坛,那——”赖家义不可抑制地兴奋起来,“那我绝对可以一步登天!”
骤然伸手将茶几上的广场模型一把拂开,“这他妈的破广场,谁爱建谁建去,老子没那闲工夫伺候了”,赖家义脸部肌肉完全僵硬,偏偏嘴角却挂着让人胆寒的诡异冷笑,他双手按在玛瑙玻璃上,眼睛睁圆了瞪着沈放,一字一句地说:“拿到证据再详谈!”
这条滑不留手、无懈可击的大鱼,上钩了!
在回宾馆的车上,心痒难熬的关董平好几次欲言又止,他是很佩服沈放的经商手腕,但经商和官场是两码事,而且国内官场的水很深很深,动辄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更何况沈放仅仅是为了报复就向一个副市长开炮,这是非常不理智的行为,失败的后果更是不堪想象。
再过两条街就到地方了,关董平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沈放,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能鼓起勇气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这时正望着车外景色发呆的沈放忽然伸了个懒腰,表情严肃地沉吟着说道:“老关,我知道你心里肯定非常困惑,搞不明白我现在在做些什么,为什么这样做……今天的事情,你就当作从没有发生过,我要你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管,一门心思都扑在机械厂的工作上。”
关董平长长地呼出口浊气,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本就知道,沈放不是那种能听劝的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而改变。
“以后赖家义那边,能少来往就少来往,能少联系就少联系,以后我会让郭老开车送我。”沈放说完,觉得有必要照顾一下关董平的情绪,微微笑着又说道,“我这可没有将你排除在外的意思,只不过这件事私人的感情成分多些,与公司倒没有太大干系。至于郭老,我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帮忙,没办法才拉他下水的。”
“难怪郭老最近满脸的不痛快,怨言也多得让人耳朵都起老茧了,敢情是被小老板你给抓了壮丁,呵呵……”关董平爽朗地笑了起来,心里那一点点不痛快也消失不见,只扼腕叹息地说道,“其实赖家义那个计划,我们还是很有赚头啊,真干下来至少也能有几千万的回报,实在是可惜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中了他那颗糖衣炮弹,真要是这么好干的活儿,还能轮得到我们吗,早就不知道有多少高官子弟涌上去了。”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沈放摇下车窗让带着湿气的热风吹进来扑在脸上,“先不说需要投入的资金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门槛,就算我们真能弄来启动项目所需要的钱,你以为广场建成后,有多少好处能落到我们荷包里?届时这么大一块现成的蛋糕摆在桌上,哪个见到了不想冲上去切一块下来?”
关董平讪笑着点点头,“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所以呀,在没有足够保护蛋糕的实力之前,这种活咱们不能干,也干不起,否则干一次就会亏一次,到最后连骨头带皮都得被人家啃个精光。”
汽车抵达宾馆的时候,乌云压顶阴沉了一路的天空终于噼里啪啦地将豆大的雨点泼了下来,沈放若无其事从车上下来,一瞬间整个人就被大雨淋透。
经过大厅的时候跟刘文锦随意打了声招呼,回到房间将湿漉漉的衣裤脱下来扔在门边,穿了条裤衩走进卫生间,刚刚拧开水龙头,一只脚都还没放进去呢,外面电话就响了起来。
由于时间相当紧迫,要准备的东西又太多太多,这段时间沈放连带着郭德凯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平均每天至多睡不到六个小时,这才堪堪在今天上午全部完工。郭德凯还能回自己房间饱饱地睡上一觉,沈放却不得不又赶着去跟赖家义见面,刚才在车上就困得要死勉强撑着,这被雨一淋之后,想着软绵绵的大床简直站着就能睡过去。
趴在床上爬过去拿起电话,沈放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就听郭德凯在那头紧张而兴奋地喊了一句“快开电视,看黄州台的新闻”,然后咔嚓的一声电话就挂了。
这样舒服地躺着,沈放实在是不想动弹,可还是勉为其难地又爬到床位,伸长了胳膊把电视机打开,换到黄州市电视台,发现正播放关于三山机电总厂贴牌造假的处理意见的新闻。
看了一会觉得并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沈放眼皮就开始打架,意识也渐渐迷糊,眼看就能得偿所愿地进入梦乡,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然后郭德凯一惊一乍地跑进来接连喊了三声“高,高,实在是高”。
被郭德凯这一咋呼,沈放的困意顿时消散了七七八八,苦笑着坐起身来问:“郭老,这种千篇一律没有半点新意的处理意见,你是怎么看出高法来的?”
大大咧咧往床边一坐,郭德凯意犹未尽地赞叹道:“不得不佩服啊,你们黄州这帮子当官的,和稀泥的本事还真不是盖的,苏三山贴牌造假在全国来说都算得上恶性事件,可这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的处理意见,居然让人找不到半点差错来。”
被电风扇一吹,沈放觉得身上有些发凉,扯过被单裹着身子,无所谓地说道:“这没什么吧,我印象里好像各地的官员区都是这样的吧,毕竟苏三山也算得上黄州的支柱产业,总不能把头头脑脑全都撤了来个大换血,再来个剖根究底的大彻查,那苏三山还不得立刻就宣告破产啊?”
“你说的没错,地方保护意识在全国哪儿都一样,可值得推敲的是……”郭德凯不无卖弄地故意顿了顿,“发生如此恶性的利空事件,苏三山不通过停牌整顿来加强投资者的信心也就罢了,处理意见居然还主动爆出负债达一点二亿、今年预计亏损超过七千万的丑闻,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的事情?”
沈放的脑袋还有些犯迷糊,用力搓了搓脸颊歪着头思量道:“应该是在给新泰的收购铺路吧……苏三山是上市公司,市里控股还不到百分之二十二,股价越低折算的净资产就越低,新泰需要花的钱就越少。”
“看来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郭德凯笑呵呵地拍了一下大腿,“还有更精彩的,你到底有没有仔细看新闻啊?”
沈放扭过头去看了看电视,新闻已经播完了,正在放蹩脚的健康饮品广告,“在外面跑了大半天,我是困得不行,听了一会就睡着了。怎么,还有更精彩的东西?”
“当然有更精彩的,否则我怎么会夸他们水平高呢?”弯腰把电视关了,郭德凯似乎在整理思路,半晌才慢声道,“苏三山大部分领导受的处罚都是党内处分和警告,可偏偏跟贴牌造假没有任何关系的财会主任,却是刑拘调查等待进一步的处理意见。”
“财会主任?刑拘调查?”不好的预感让沈放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
“怪就怪在这里,市政府任何风吹草动你那个朋友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告诉你,可就这件事,似乎他们连林贵和这个市长都瞒在鼓里。”
沈放二话不说扑到床头给兰姨打电话,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当电话再次响起,沈放第一时间拿起话筒,很快就得到了确切的来自林贵和的消息,他挂断电话愣愣地出神,半天才叹息着说道:“财会主任是今天中午主动去公安局自首的,林贵和也是刚刚知道不久,应该是被刻意瞒着……”
“自首?”郭德凯皱了皱眉头,跟沈放想到了一块。
“说是财会室有个会计,做假账挪用公款长达三年时间,直到三天前突然失踪,罪行才暴露……”沈放双手在大腿上来回用力地搓着,“新泰已经祭出最后一招了,解了林贵和最后的心结,也给了他一个甘愿主动退下来的理由,剩下的,就看林贵和,如何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