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父咬着牙关满脸通红的低垂着头,眉头眼角皆是挣扎之色,他捏着信纸的手紧紧攥住绷得手背上青筋尽显,他心里明白自己现在是真真正正的无颜面对大哥大嫂了。丰大老爷见弟弟不出声,心里知晓他为难,转头看了看妻子,才对弟弟放缓声音道:“你也别瞒啦,是老太太吧?”
丰父一脸震惊的抬起头看着兄长,丰大老爷拿过信纸冲他抖了抖:“也怨我,当初知道老太太拿这个东西给你,竟没有找你寻回。”丰父哆嗦着唇,张了张口,终究是被羞愧占了上峰,始终说不出一言片语。
丰大老爷斜睨弟弟一眼,叹道:“当初你分出府去,老太太怕你吃亏吃苦,私下给你不少东西,其实我和你嫂子是知晓的,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同意的。只怪我为了避嫌竟没有过问,也没让你嫂子过问,可谁也想不到老太太会将这个要命的玩意儿给你啊!……唉!还是前些年,我整理书房的库藏,发现了一张清单,那里面记载了天祖一生所著所藏,关于书房所收物什也都有来路去处的记载,唯有一册《疑略九篇》本应存于书房,却不见踪影。后来我多经查探,这才知晓是老太太送与了你。当时我本想直接找你要回它,可老太太知道了跑到我那里又哭又闹;我坚持的狠了,竟就不顾我的脸面,搬进了你的府邸,生怕我讨要回这本册子。”
说到这里,丰大老爷自嘲地笑了笑:“我怕事情被老太太闹大了,让有心人知晓,没事也要生出事来,又想着你自小不喜这些东西不会将它拿出来折腾,而你为人呢也晓轻重,不如先默认下来,待老太太百年之后,凭你我兄弟二人之情,找你要回定不是难事,因此便不再提及此物……我对外又解释,是老太太不放心小儿子才暂住过去盯着你。”
丰父眼眶湿红,听着大哥讲:“这本《疑略九篇》对应的是天祖所著《制械九策》,因这两册书中均有关于木偶傀儡机关之术的记载,当时的族长生怕皇帝追问九层冠之事,便将这两本书分而藏之。又因《疑略》内容隐晦,才存于咱们家留个念想,但至今也都不敢将它放于明处。咱家当年因怕皇帝追究丰家一族,便将除却这两本册子以外的书籍以及天祖所成物件尽皆上交朝廷,对于其他东西只做不知。好在当初入京者唯有天祖一人,天祖当时又无妻妾子嗣,赶上皇帝又想以仁示人,这才让咱家堪堪躲过一劫……如今,这本书若是被人交上去,哼哼,欺君之罪啊……”
丰大老爷瞥了一眼呆愣在一边的弟媳,丰夫人赶紧拉着丈夫的手劝:“夫君,你快和大哥说说是怎么回事吧,咱们只有心里有数儿了方才能提前做好打算啊!”
丰父犹豫不决,他看着妻子焦急的样子,终于一拍脑袋,语中带悔道:“唉,都是我的过错啊!当初母亲托吴同的娘胡嬷嬷将这书册给我送来,我见她神色小心、行止神秘,因此便连自家夫人都没有告诉。我虽不知世事,可也晓轻重,这本书如何我虽不清楚,但是父亲书房当初都鲜少许我进出,那里的东西哪里是可以轻易动得的?再说,我当日已娶妻成家、搬出祖宅另立门户了,那财帛之物也就算了,可家中重要书册,我是万万不敢收的。因此,我并未接过它,只是命胡嬷嬷直接将书册送回,又托她将我的话转述给母亲听,让她好好劝慰母亲一番。”
说到这里,他双目恍惚着回忆:“我想着东西放回去后,就当没有过这件事,母亲在祖宅也能踏实的生活,大哥你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动气。”
丰大老爷插嘴:“你之后就没问问老太太可将书册收好?”
丰父落下泪来:“母亲那里为了我做出这样的事,我拒绝掉已是让母亲难做,又怎好当面询问,给母亲尴尬?这种书涉及祖宅传承,我、我又哪里开得口来和大哥你说?……我想着胡嬷嬷是外祖家几辈子的家仆,又跟了母亲几十载,她的子孙都是咱们丰家的人,她还是看着我长大的,她、她,我怎么也不能够想到她会做出……做出私藏的事来啊。”
丰大老爷眉头直蹙,想了想断定:“怕是回来时,现动的念头。”丰大夫人赞同:“正是因为她了解老太太和小叔的脾性,知道只要告诉老太太说书已送到,那了解小叔是正宗读书人脾气的老太太定然不会再在小叔面前提及此物。而小叔呢,为怕老太太不好下台,也定会当全无此事。这两相一瞒,岂不是钻空子的大好时机?那胡嬷嬷虽不晓得书册的价值,但是她见老太太如此重视,也能猜出它的重要。可……为什么吴同将它藏了这么久,又为什么会把它才交给郑家呢?他就是识得再多的字,又如何知晓此物的用处?”
丰夫人眼前一亮:“吴同的次子擅长制物,前几年他还找总管商量着给儿子送到咱家的铺子里做学徒。难道……”
丰大老爷摆摆手:“好啦,咱们这里再多猜也是无用,如今吴同已死,他的家人又不知所踪,若真是照弟妹所想,人家郑氏手里又是人又是信的……”话说到这里已是带出疲惫的音儿来,他看着丰父问:“小弟,你说如何是好?”
丰父明白这是哥哥让他自己说出订亲一事,可他实在是狠不下心将女儿推出去给自己赎罪,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去补救才好。倒是一旁的丰夫人替丈夫应答:“大哥、嫂子,这事儿的因由既是我家引起的,那也该是我们夫妇担下,蕴儿姐妹俩是我们的女儿,自然也该有些承担,只是还请哥哥嫂子再给我们几天时间,话我得慢慢儿的和蕴儿说,这成两家之好也得大家都气儿顺心平才行啊。”
丰夫人颔首:“蕴儿自小就明事理,这事弟妹好好和她说,她哪里会不应呢?弟妹和蕴儿有什么条件要和韩家谈,也尽管提出来,怎么说那也是应当应份的……还有,今天说的事情,你和小叔也都别想太多,事已至此再如何自疚也于事无补,不如想开了做好眼下的事情。咱们既然已经定下法子,那顺其自然就是啦。”
她说着扯了扯丰大老爷的袖子,丰大老爷哼了一声开口:“还是那句话,无论是过去的事儿,还是以后的事儿,你们两口子就当什么都不知晓,你们俩也什么都别多做,唯二要做的就是给蕴儿备嫁,同时和郑家好好周旋,明白么?”
这回丰父倒是很痛快的点头答应,丰大夫人笑吟吟地扬声道:“我就说,论起辨别字画、赏玩古物啊,老爷应当认输。这下好啦,如今真伪已定,老爷还是回府安心的舞刀弄枪吧。行啦,都一下午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府啦?”
这边丰大老爷夫妇和丰父夫妇话别,临出门时又是一番千叮咛万嘱咐的。而另一边,在丰蕴的闺房里,丰臻正摆弄着一把左轮仿真模型。
丰蕴看着妹妹拿着它一会儿瞄瞄这儿,一会儿又对准那儿,就没个安稳劲儿,她带着几分宠溺的数落:“差不多得啦啊!都是快要成人的大姑娘了,还整天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啊?当心叫娘知晓了,看到时候怎样训斥你!”
丰臻搂着姐姐撒娇:“我才不怕呢,不是有姐姐你啦?”丰蕴摇头一笑:“哪个要管你?我正乐得看你被教训呢!”
丰臻不干了,夺过丰蕴手里的书,翻回封面,念道:“《西洋地理简要》?”又回头望着榻桌上摆着另一册书,名曰《西洋文化简史》。惊道:“姐姐,雅致堂姐给我的模型里,还有一册西洋的词典和西洋战争史呢!她哪里来的这么些东西?”
丰蕴夺回书,反问:“你自己猜啊!”
丰臻眼珠儿一转,明白了:“噢,我知道了,定是那韩……”被姐姐一记眼刀止住话,丰臻惫赖的半趴在姐姐身边,小声道:“姐姐~~你说雅致姐会不会知道的更多一些?”
丰蕴定定的看着妹妹,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丰臻当即直起身子,这时,丰蕴才慢声细语道:“明儿个要是天气不错,咱们就去雅致姐那里讨杯茶吃……唉,再过些日子,等雅致姐嫁了人,咱们姐妹再想聚在一块儿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啊。”丰臻一脸兴奋的赞同:“是啊,就是,咱们得‘亲自’去跟雅致姐道谢,才对得起她给咱们送这些好东西的心意啊!”
话讲完,姐妹俩眼神一碰,顿时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