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起了雨,一开始只有滴滴点点,到后来越下越大,一道惊雷从天边猛地炸开,瓢泼大雨砸在车窗玻璃下炸起微不可查的小水花。卫成面前的雨刮器疯狂摇摆,他打完班主任和张斌合几个关系好的同学电话,没人知道他去了那里。
卫成开着车找到半夜,衬衫被雨打得透湿,原本十七岁的人不该这么担心,但他总是不由得想到那些血淋淋的图片。抱着希望回到家,他才发现张斌合的衣柜空空如也,同时消失的还有自己的剃须刀。
此时的张斌合正拿着火车票坐在候车大厅,大雨让旅人担心是否会晚点而忽略了角落里眼睛亮得惊人的小男孩。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离家出走。
他谁也没有告诉,只等着一上车——就自由了。张斌合在网上查好工厂地址,幻想着拿到钱之后的生活。此时正值2007年下半年,经济大好,一个工人也能拿到不菲的工钱。无数像他一样的年轻人赶往工厂,成为大机器下廉价的零件。
张斌合不敢开手机,直到第二日下午到达工厂后,他才办了一张新卡,将身下剩下的钱送进了网吧老板的口袋。刚上QQ,小弟的头像就跳动了起来。“大哥?怎么一天不在。”
“我离家出走了,刚找到地方。”
“什么地方?”
“打工的地方。”这个市区完全靠着这巨大的工厂支撑,街边的小吃店门前是黑乎乎的油腻,两排参差不齐的网吧,到处都是穿着工人衣服的人。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不回去。”张斌合斩钉截铁地发了四个字过去。
电脑前的卫成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伸手用力将手指一根一根板响,“你完蛋了。”
15。
这间工厂第一眼看上去是个巨大的怪物,铁丝网将整栋楼包裹的密不透风,在顶楼甚至安装了两层铁丝网。张斌合身无分文,仅背着一个包站在门口,他尽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排在了招工队伍的最末端。
“格老子的,等球等……”前头的年轻人咬着烟,等久了而不耐烦地皱眉头,开始到处找人搭讪,“诶小弟弟,你成年了?”
“当然了。”张斌合上个月刚满十八岁,他不愿意被人瞧不起,鼓着圆眼睛反问,“你呢?”
“我都换了好几个工厂了,这听说钱多点我就跳过来了。”他们扯了些闲话,年轻人是个话唠,经验通的样子介绍,“你第一次出来打工?瞧见那网了?人从上头跳下来,嘭,变成肉酱,后来就都装了铁丝网。”张斌合好奇,“为什么跳下来?”
“……鬼知道,好好的有钱不赚。”
听了年轻人说的事,再看这楼便有了些阴气森森的感觉,张斌合轻轻哆嗦了一下。
等到太阳转了个方向才轮到他们报名,张斌合饿得头昏脑胀,交了身份证填了表,晕乎乎听着招工的人机械的重复那几句话,“月薪二千一,没干满不算,包住不管吃饭,两到三天上手……”
张斌合领了工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要等到下个月才有钱,而他仅带的钱早已进了网吧老板的口袋,这个月的饭钱该怎么办?
刚刚搭讪的人见他在原地发呆,“吃饭没!走!”
张斌合看他一眼,“我没钱。”
“哎呀,请你一顿了!”
他们随便进了一家餐馆,油腻腻的桌上摆着两杯白水,张斌合才知道他姓李,便叫他李哥。一顿饭下来两人都混熟了,干了好几杯啤酒。
第二天就开始上工,这里和学校很不一样,工作内容的确不难,大多就是将固定零件按照固定流程组装,一天站六到八小时,以至于闭着眼睛都能完成工作。为了防止工人将零件偷偷运出去卖,有一套锁在地上的工作服,当人穿上后几乎就是被禁锢在了车间里。
但对于工人来说,最大的问题就是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