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知道他明天就要走了,所以她想,要是他还没想起当年那个豆包姑娘,那她就告诉他吧。以后也见不着了,那总不能让他记挂这件事。“吱呀。”木门被推开的声响惊破了安静的厨房,明月竖起耳朵听了听就将筷子放下,“肯定是我爷爷回来了。”苏云开也赶忙起身,随她往外面走,准备去和老者打个招呼。☆、豆包姑娘(二)豆包姑娘(二)雨势越发的大,像仙人撒珠,湿了大地,润泽万物。浇得老者身上是蓑衣都有雨帘,刚进屋檐,就见明月跑了过来,摆手说道,“屋檐下也被雨打湿了,别跑,小心摔着。”听见这话的明月还是跑了过去,嫣然道,“您还当我是总摔跤的小姑娘呢。”明盛脱下蓑衣,又道,“衙门里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没?”明月抿唇笑笑,“我就说爷爷心里放不下衙门,每次远游回来,第一个问的就是衙门。秦大人再过一个月就走了,接任的官员也快来了,白哥哥都让我劝您回去呢。”明盛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对衙门的不满,没有答话。脱下蓑衣后,倒是瞧见她身后走来一个年轻男子,脸色立刻严肃起来,看了明月一眼,严苛得让明月心尖一抖。爷爷要吃人啦!苏云开已经快步走了过去,因明月在中间,屋檐下狭小不能容二人并立,便站在明月后面作揖,“晚辈见过老丈。”见他举止有礼,谈吐气沉不躁,面貌俊朗,眉宇无戾气,识人无数的明盛面色这才好了起来。明月也趁机说道,“爷爷,你不知道你走后县里发生了命案,多亏了苏公子,这案子才顺利破了。他明天就要走了,来跟我道别,正好下雨,他又没带伞,我总不能让他在外面淋雨吧,所以就请他进来了。”明盛问道,“那为何是从厨房出来,有你这么请客人的么?”苏云开忙道,“是明月姑娘见我淋湿了衣服,所以带我去厨房烤火。”明月赶紧用力点头,明盛还是对她板着脸,对着苏云开时脸色倒好些,“是我孙女招待不周,请苏公子移步去前厅喝口暖茶吧。”苏云开不好太过打搅,见雨势渐停,便道,“我明日还得启程,包袱还未收拾,既然已经道别,那就不打搅了。”明盛没有多做挽留,只是说道,“带上伞吧。”苏云开道了谢,从明月手中接过伞。许是灯光晦暗,只觉她脸色也不太好,递伞的时候飞快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本想多问两句,但人家姑娘的爷爷就在一旁紧盯,指不定她有难言之隐,就没再问,只是对她笑笑,“我走了,明日你若有空,可以来送送白捕头。”明月微愣,“你愿意让水水跟你去?”明盛听见她在这男子面前唤那名字,就知道这人也知道白水的身份了。是明月已经信任到将这秘密告诉他了,还是他自己发现的?看着孙女长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他隐约明白了什么。苏云开说道,“嗯,来的时候也在迟疑,但仔细一想,哪怕这次我阻断了她的机会,也阻断不了她的念头。日后万一她看走眼信了个坏人,那不是我的过错?所以倒不如让我来为她铺这条路,也算是这八天的缘分。”“可是这样的话,以后要是被发现了,你也会被牵连的,毕竟你是提拔她的人。”苏云开蓦地笑开,“那就以后再说吧。”他又向明盛作揖道别,随即撑开伞往外走。明月看着他撑伞离去,默然无语。爷爷已经进屋,她还没动,只是一直看着,想目送他出门。他说白水跟他有八天的缘分,她可是跟他有十三年的缘分呢。但他最后还是没想起来。院子未铺石板,被雨水一冲,满院烂泥。苏云开走在以平整石头铺就的简单石路上,快到木门,旁边风过树动,有隐隐细雨飘来。他抬伞左挡,余光便瞧见右边有一颗桃树倚在墙壁上,未修未剪,树枝外探。快至二月,已萌生花苞。不闻花香,不见花瓣,在暗夜下,没有过多树叶的桃树像嵌在宣纸上的一幅画,那红色花苞点在纸上,别有一番生意。一株诗意桃树入眼,迎着清风细雨,春意撩人,未见晴空,却觉明朗。苏云开心境舒展,靴踏门下,余光不再见桃树,心头却突然咯噔一跳。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他没有来过这里,但他肯定来过南乐县。父亲为官清廉刚正,每逢奸臣当道,他必定是被贬谪的第一人。每逢忠臣辅佐,他也定是第一个被起用。所以他儿时总会跟着父亲一起搬家,从北到南,从南到北。甚至有一次父亲被贬谪回了江州老家,后被起用。他随父亲入开封,途经南乐县。南乐县,南乐县……那老者,那明朗的一日。他想起他被狗追了。为什么会被狗追?因为他跟母亲说去客栈外面走走,结果就看见个小姑娘被狗追赶。他过去帮忙,还给她买包子吃。“我不爱吃饼,我喜欢吃豆包。”“小哥哥你叫什么呀?”往事如莲花,一层一层盛开,将遗忘了十三年的记忆全都拨到心头来。他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却不知道她长大后的样子。苏云开怔怔转身,看着那还在屋檐下瞧来没有回去的人,缓声开口,“豆包姑娘?”明月猛地一怔,已然忘了作答。可她这个反应,却是最好的回答。确定了她是记忆中的人,苏云开只觉溢满了奇妙感。他又觉得诧异,十三年了,她是怎么一眼就认出他的。明月抓着衣角,眨了眨眼,终于是笑了笑,“原来你还记得我。”两人久别相认,反倒是没了之前的自在,拘谨起来了。一时两人都不上前,隔着大半个院子说话,加之有雨,声音不大,听得就十分认真,生怕听漏了一个字。苏云开轻轻点头,“记得,只是刚刚才记起,不如你记得清楚。”明月觉得他还记得这件事,记得她就是那捧着豆包吃的小姑娘就心满意足了,“那时我还小,跟现在的模样肯定不一样了。”苏云开温声,“那你为什么能认得我?”明月说道,“年底的时候,水水告诉我有个叫苏云开的人成了我们大名府路的提刑官,我也不肯定你会不会路过,又是不是你,只是会多留心面生的人。那天百宝珍聚拢了很多人,我路过时就多看了几眼,然后就看见你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跟你那时的一模一样。”苏云开低头看了看,这块红玉是家传的,他一直随身不离。“后来我走近了看,看见你的手背上,也有疤痕。”他抬手看着,这伤痕,还是当初为了救她,被狗抓伤的。没想到时隔多年后,竟然也成了辨认的标识。或许她不知道那个在朝廷的苏云开是不是他,但她却还是仔细听着“苏云开”的去向。说着话,也渐渐少了隔阂般,他笑了笑,“还好,最后认出你了。”明月也欣慰一笑,“可不是,见你要走,我都快难过死了。”一个姑娘对一个男子这么说,苏云开听得心头起伏,明月也察觉到了不对,脸又腾起红云。屋里有人轻咳,引得两人注意,才道,“该进屋了,外头冷。”明月应了声,苏云开又道,“明早我来还伞。”“不用,反正我要去送水水,顺道拿回来。”“嗯。”苏云开怕她不知道,补充道,“辰时。”明月莞尔一笑,“记住了。”两人又站了一会,苏云开这才走。等走得不见踪影了,明月才终于回屋。明盛已经喝完了三杯茶,见她进来,也倒了一杯给她,问道,“他就是苏云开?爷爷还记得他,没想到长得一表人才了。也是难得,这么多年还是一身正气,没有变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