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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第1页）

到了三楼戴海燕的寝室前，我敲了敲门，门开了。我看到她已经换了一身白底蓝格的睡衣，坐在椅子上，捧着一本书在读。在她脚边是一个脸盆，里面散发着和我头发一样的异味。旁边还有几个倒空了的化学药剂瓶。

&ldo;盥洗室在走廊那边，你去把头洗洗吧。&rdo;戴海燕头也不抬地说道，又补充了一句，&ldo;这是培育植物用的营养液，主要成分是硫酸铵和过磷酸钙，没毒。&rdo;

我端着脸盆走到走廊尽头。这里分成男厕和女厕，但外头的水龙头是共用的，旁边还有一台热水机。我拿盆接了点热水，放在水龙头下，简单地冲洗了一下。盥洗室里总是有人来来往往，都是住在这里的博士生和讲师，我一个外人显得分外扎眼。我洗好以后，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钻回到戴海燕的房间，关门那一刹那，感觉背后有好几道好奇的目光扫视过来。

戴海燕仍旧在低头看书。我从窗户往外看去，钟爱华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几个记者还在蹲守，不时抬起相机拍几张。我赶紧把窗户关上，拉上窗帘，然后觉得这样更暧昧了。

&ldo;你为什么要帮我？&rdo;我转过身来，局促不安地问道。

戴海燕淡淡道：&ldo;帮你？你误会了，我只是不喜欢吵闹罢了。&rdo;她把窗帘掀起一角，朝外面看了一眼，继续道，&ldo;我不知道楼下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也没兴趣知道。不过我若是不管，你是不是明天就来不了了？&rdo;

&ldo;呃……是的。&rdo;我承认。药不然被追捕，我也被曝光在媒体的视野里，行动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ldo;我这个人最讨厌话说一半，中途而废。你如果明天来不了，那么干脆今晚一次说完吧。&rdo;

我设想过好几个戴海燕帮我解围的动机，但实在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理由。我问她：&ldo;你就不怕别人风言风语？&rdo;戴海燕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这是个傻问题：&ldo;他们谈论我，与我何干？&rdo;

戴海燕把书合上，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ldo;我们快开始吧，别耽误我睡觉。等说完《清明上河图》的事，你去哪里，就跟我无关了。&rdo;

戴海燕是戴熙的嫡亲正房后人，只有她这里，才有可能知道戴熙关于《清明上河图》残本的线索。钟爱华机关算尽，废掉了我和药不然的行动力，却没算到戴海燕的古怪性格。所以现在我占据有利位置，而他只能站在楼下干着急。

只要戴海燕把戴熙的发现告诉我，让我搞清楚残卷的线索，就能抢回主动权，打乱百瑞莲的布置。

&ldo;好，好。&rdo;我坐回到那摞参考书上，把双手搁在膝盖上，双目平视，屏住呼吸，好似一个等待聆听教训的小孩子。戴海燕靠在沙发椅上，双手抱胸，睡衣下两条雪白的长腿伸得笔直，像是一只慵懒的波斯猫。外面的记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宿舍里竟是这么一番旖旎情景吧。

戴海燕开口道：&ldo;下午我证明的，是你在《清明上河图》流传版本上犯的愚蠢错误。现在我要说的是，你对这幅画本身，也根本没有什么了解。&rdo;

对她这种居高临下的论断，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因此保持着沉默，等她继续说。

&ldo;想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先来个小测试吧。我来问你，《清明上河图》这名字，是什么意思？&rdo;

&ldo;清明指的是农历清明节，上河是指上坟。这幅画的主题，是北宋汴梁市民过清明节时的汴河盛景。&rdo;我回答。

&ldo;错，大错特错。&rdo;戴海燕摇摇头。

&ldo;哪里不对？&rdo;我一愣。这可不是我信口胡诌的，无论是历史书还是艺术史的书里，都是这么解释的。戴海燕怎么又说大错特错呢？

戴海燕俯身下去，从那堆借自图书馆的文史参考书里翻了一下，拣出一本《中国古典艺术精选》。这本书开本很大，印刷也很精致，戴海燕很快翻到《清明上河图》的一页，这里把长卷截成了四段，平行印成对开，虽然不及鉴定照片那么清楚，但细节都还能勉强看到，算是目前市面上最清晰的版本。

她把画卷转向我面前，用右手食指的指甲划在长卷的最右侧。我注意到，她指的位置，上画着五头驴子，每头驴背上驮着两篓木炭，正被人牵着朝汴梁城走去。

古人看画，从右向左，这位于卷右的一段场景，相当于《清明上河图》的序幕。

&ldo;这……有啥问题？&rdo;

&ldo;已经指得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出？&rdo;戴海燕讥讽道，&ldo;农历清明，已是晚春时节，马上就是立夏。宋人冬季用炭取暖，夏天运炭进城去做什么？&rdo;

&ldo;不一定是取暖，也可能是烧火做饭嘛。&rdo;我谨慎地解释道。

&ldo;好，你再看这里。&rdo;

戴海燕的指头划向画卷中间，这里的汴河两岸已经相当繁华，商铺兴盛，其中有几处酒家，酒幌飘扬，宾客云集，隐约可见几樽酒瓮大缸，画面精致而细腻。戴海燕点了点其中几点，我看到有三处酒幌上可以分辨出&ldo;新酒&rdo;二字，这大概就和现在的广告一样，标榜自己是新品。

&ldo;新酒的意思，就是用新熟的粮食酿成。无论你酿酒的原料是高粱、小麦、糯米或是大米，清明节这些作物都还没成熟，哪来的新酒上市？&rdo;戴海燕提出了第二个问题。

&ldo;这……&rdo;我一下子语塞了。这个姑娘不愧是学生物的，一般人都会从笔法、风格上来进行考证，她却独辟蹊径，从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提出疑问。

戴海燕没容我思考，又指向了画面上的第三处。这是画卷中的一座大拱桥，这桥叫作虹桥，没有桥墩，桥身圆拱如彩虹，是汴梁城外横跨汴河的一座木结构的桥。桥上熙熙攘攘，人车拥挤，桥两侧都是商贩，十分热闹。

&ldo;看到没有？那几个小摊贩的案上摆的是什么？&rdo;她问。

&ldo;切开一半的西瓜。&rdo;我回答。

&ldo;你说宋朝有没有大棚温室？能不能在清明节吃到西瓜？&rdo;戴海燕的目光锐利无比。

我彻底没话说了。这个分析的思路，真是匪夷所思。先前我也说了，书画鉴定最难的地方，在于艺术没有一定之规，大家从用墨、运笔、上色等方面去评论，一棵树你说画得呆板，我说画得飘逸，没法判断对错，只能比资历。而戴海燕这里列举出的质疑，全是非艺术性的客观事实，实打实的证据。

看来戴海燕果然从戴熙那得到了不少资料，这种考证手法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ldo;那您说，清明到底是什么意思？&rdo;我放弃辩解。

&ldo;画上的不是春景，而是秋景。而&lso;清明&rso;二字，就是盛世清明之意，是张择端为了吹捧宋徽宗的统治而起的名字。现在不也一样么？人民安居乐业，歌舞升平，等等等等，都是套话罢了。&rdo;

&ldo;那上河呢？&rdo;

&ldo;那就更简单了。汴河是自西京洛口分水，从西南方向的西水门进入城区，过旧郑门、州桥，最后从东水门流出，继续向东而去。它横穿整个宋代京城，等于是御用之河，尊称为上河。&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