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三十年都没能吸引到皇帝多看她一眼而已。她的诸般算计,万般心思,最终只是成全了秦松的富贵尊荣,倒是对她自己没有多少好处。最后,她还谋算成空,枉自送了性命。皇帝至今想起,还对伽南恨得牙痒痒的:“谁能料到那贱婢竟有这等见不得人的心思?!她随我与你姐姐在东宫幽禁数年,一直忠心耿耿,我只当她是真正可信之人。哪怕后来她做了些糊涂事,我也以为她是见我亲近后宫,后宫王嫔又有孕,若是生下小皇子,会对太子不利,便打算自荐枕席,想要分王嫔之宠。我以为她是一片忠心,也不曾怪罪于她,哪里想到她如此大胆?!她如今才死,真真是便宜了她!这些年她在东宫,也算是享尽了福。太子一直念着她的养育之恩,明知道她罪无可恕,却还是要为她伤心难过,旧疾复发。”秦柏忙问:“我早听说太子身上不好,不知眼下如何?可有好转了?”皇帝神色一松:“天气转暖后,已经有了起色。他这是旧疾,冬日气候寒冷时,一不小心就要复发。幸好太医得力,如今已无大碍了,只需静养即可。”秦柏这才放下心来。皇帝又向他忏悔:“说起来,都是我疏忽了。伽南当年说二三年,你一直没有音讯,也不见回京,我就该派人去接你的。即使我相信了伽南的话,以为你姐姐只是要你退让二三年,也不该在满了三年后,依然坐等你主动回来。我那时以为你真的气得狠了,不肯原谅你姐姐,便不好意思去寻你。想着只要你日子过得顺心,在朝在野都是一样的,我还是别去打搅你的好。马老将军当时就驻守榆林城,他是我十分信重的老将,我给了他一封密旨,让他寻访你的下落,再暗中护持,却不得惊动你……”秦柏大为惊讶:“马老将军?!竟然是他?我……我并不知道他原是奉了皇上密旨而来,还以为他真的很喜欢古董字画……”秦柏从前并不认得马老将军,是在珍宝阁担任伙计的时候,遇上马老将军要买古董,他跟着老李掌柜去榆林城,方才认识了对方。马老将军估计是终于寻访到他的下落,才以此为借口见他一面。那一次交易过后,将军府又接连照顾了他几桩生意,都是直接找到他头上,让他获得了不少收入。后来他与牛氏完婚,不再在珍宝阁做事了,马老将军也时不时请他过府,让他掌眼,辨认一些稀奇古怪的所谓古董,而且每次都有丰厚的报酬。有将军府的面子在,人人都待他客气几分。他在家中开学堂,教导学生,老将军还命管家来送了贺礼……原来马老将军是奉了皇帝密旨行事,怪不得对他处处照顾。秦柏感叹万分:“老将军对我真是不薄了,后来他调离榆林,接任的是他侄儿马将军,马将军对我两个儿子也同样照顾有加。我在边城这几十年,事事顺利,并没遇上什么难处,还真是多亏了将军府的照看。”皇帝低声道:“北地生了乱子,我只得将马老将军调过去,虽然他侄儿留在了西北,但估计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只是日常照应些罢了。后来秦平秦安两个孩子投军,正值京中多事,我就更不知情了。我是直到看见秦平,方才知晓他多年未得升迁,在榆林城外差一点葬送了性命。”他心中再次愧疚起来。因为秦柏一直表现得不想回京,他以为小舅子是怨气未消,只能由得秦柏过自己的小日子。反正那时候秦柏生活顺遂,衣食无缺,也算是富足,更成了米脂县首屈一指的名师,过得似乎很开心。皇帝便也不逼他回来了。那时太子所生的皇孙身体不好,太子也跟着病倒,接下来便是皇孙夭折,又有晋王世子等入京谋求过继等事。皇帝要一边照顾儿子,一边防备宗室,一边处理朝政,分|身乏术,对秦柏的关注也就少了。等到马将军也调离了榆林,前往大同,关于秦柏的消息,也就渐渐断绝。皇帝知道了伽南的谎言后,曾经无数次想起,当年他若是厚脸皮一点,不要想太多,直接派人把秦柏召回了京城,也许就不会有后头这许多事了。可就因为他一念之差,使得小舅子受了这许多年的委屈,自己也被一介宫婢蒙在了鼓里,他一想起就觉得心中愤然,更多的还有歉意。秦柏终于回京,他早想见他了,只是想到这种种内情,他又觉得没脸见小舅子。秦柏也是受了骗,若他知道是皇帝姐夫疏忽,导致了这一切,是否会原谅自己?想得越多,越是不敢见。皇帝迟迟未下旨召秦柏入宫,皆因此而来。秦柏听完后,长叹一声,诚恳地对皇帝道:“皇上言重了。皇上也是受了他人蒙蔽,哪里有过错?伽南谎言,我自己都上了当,受了骗,三十年不曾看穿,又怎敢怪罪皇上不曾看穿呢?皇上心系万民,日理万机,我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皇帝一听,眼圈又红了。他握住秦柏的手:“你放心,你受的委屈,我一定替你讨回来!伽南已死,秦松犹在。我绝不会叫他好过!你姐姐临终真正的遗言,就是叫你掌管秦家。如今既然真相大白了,也该到了履行你姐姐遗言的时候。过去三十年,你已经错过了太多,日后不可再继续错过了!”秦柏怔了怔,正要开口,皇帝却制止了他:“你不必多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国有国法,朕总不能因为私情而忘国法,一再宽纵秦松,使得他一错再错。你替他求情,他不会念你的好处,反而会心下生怨。如此不识好歹之人,你还管他做什么?朕心意已决,你只管接旨便是。”皇帝再次用上了“朕”的自称,已经足以表明了态度。秦柏不由得犹豫了。皇帝又再劝他:“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儿孙们想一想。你瞧见了承恩侯府的富贵,再想想你们这三十年在西北过的是什么日子?秦平秦安受了多少苦?还有你的大儿媳,倘若是在承恩侯府中,她怎会落得冤死的结果?你难道就没有半分为儿孙不平之处?”秦柏沉默了,心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弥补过了好一会儿,秦柏才有些艰难地开口道:“皇上所言,我怎会没有想过?只是……大哥不好,也不过是他一个人罢了。若真处置了他,他的家眷怎么办?当年之事,只有大哥知情,大嫂,还有侄儿侄女们,全都是无辜的。更别说小一辈的孩子们,越发对旧事一无所知了。我此番上京,上到大嫂,下到侄孙侄孙女们,对我都是礼敬有加的。总不能因为怨恨大哥一个人,就把他们也给牵连了吧?”皇帝叹气道:“你还是这么个脾气,不管嘴上怎么说,心里还是软的。”秦柏笑了笑:“不是我心软,而是秦家这一脉,本来就人口不多。当年家中遭难,二哥夭亡,姐姐没几年也去了,总共也就只剩下大哥和我而已。姐姐当初临终时,能为了秦家日后,大义灭亲,宁可牺牲大哥,也要将秦家交到我手中。我又怎么好让她泉下有知,看到我们兄弟相残,秦家子孙折损,伤心难过?她当年为了护着大哥,费了多少心血?还不是为了秦家么?”说罢他自嘲地笑了笑,“说来伽南确实是个聪明丫头,她知我甚深,她说的谎话,倒不完全是瞎编的。”皇帝却是不乐意听伽南好话的。他曾经对这个侍女有多么信任,如今就有多么厌恶与怨恨。他对秦柏道:“若你只是不忍见秦松丧命,连累了家小,倒也好说,处置他的法子有的是,谁说朕一定要将事情摊开来说个明白,再治他一个欺君之罪?说实话,当年那事儿,朕也是受了蒙骗的,伽南一个小小宫人,竟将朕玩弄于鼓掌之上,说出来也没脸,更会损及你姐姐的名声。她都去了这么多年,何苦叫她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秦松也是一把年纪了,身上有个不好,谁都不会起疑心。朕这里悄悄送了东西过去,他若是懂事的,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如此一来,他罪有应得,也不会牵连妻儿,岂不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