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笑了笑:“这就是了。你别怪我说得不客气,绘春那脾气……被纵得有些过了。她素日在我们跟前,也是掐尖要强的,因此才格外受不了被送到庄子上去。其实,她要去的庄子虽然离京城远些,却十分富庶,比常旺一家子要去的地方强多了。她还能顺势摆脱了哥哥嫂子,也不是坏事。若你们姑娘再帮着说说好话,叫庄头照应一下,她在庄子上也不会受苦。”染秋小声说:“可她这个年纪了,到了庄子上可能就要配人,还不知会遇到什么歪瓜劣枣呢。”夏青不以为然:“若是庄头愿意照应,自不会逼着她配人。可她来求姑娘,只顾着求些不可能的事了,白白荒废了好时机,叫人能说什么呢?”染秋叹了口气:“谁都想不到,绘春会有这样的结果。从前她在我们这边,是最出挑的一个。她长得好,又能写会画的,常年在姑娘身边侍候笔墨,连二奶奶都常夸她。她还能模仿姑娘的笔迹,模仿得一模一样。姑娘有时候不想写功课了,都是她代劳,曾先生从来就没看出来过。还有,你记不记得,因着二房的四姑娘闺名叫锦春,大姑娘总说绘春的名儿冲撞了四姑娘,要我们姑娘改了。姑娘说,满府里名字带春的多了去了,真要讲究这些忌讳,哪里改得过来?况且绘春起名在先,原是长辈起的名字,没事改它做什么?大姑娘生气了,在学堂里没少为难绘春。那时候姑娘处处护着她,可如今却……”夏青听了,也有些唏嘘。她无意中一抬头,瞥见秦含真站在窗户里,似乎在听她们说话,忙站起身来:“三姑娘?”秦含真摆摆手:“没事,你们聊吧。”又问染秋,“你们姑娘在屋里吗?”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就独自迈步去了正屋,寻秦锦华说话。秦锦华坐在书桌前,面前摆了一桌子的功课,只做了一半而已。可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手里拿着枝笔,似乎在发呆。秦含真走了过去:“二姐姐,你怎么了?”秦锦华醒过神来:“啊,三妹妹来了?我正做功课呢。”低头一看,笔尖上滴下来的墨都把纸面给污了一大块。她有些讪讪地将笔放到笔山上,把污了的纸给团起来扔了,干笑着对秦含真说:“先生起的对子挺难的,我想好半天呢。”秦含真瞥了一眼她放在桌面上的功课,二十个对子只对完了三个,剩下的有许多都颇为浅显,真的需要想这半天吗?秦含真没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只问秦锦华:“二姐姐方才是在发呆吧?是不是因为绘春的事?”秦锦华抿抿嘴,低了头:“其实我也想留她下来的,可是……父亲母亲都不许,哥哥也说不行,我真的没办法。她们说绘春磕头磕得出血了,我心里难受,但又没法见她……”秦含真不解:“为什么不能见?”秦锦华叹气:“我要是见了她,她只会哭得更厉害,说不定就抱着我的腿不放了。她平日就是这个脾气,想要什么,哭着求着都要得到手的。平时就算了,但凡是我有的,就不会亏待了身边的人。可是如今父亲母亲都要撵她走,看在她素日勤勉,又没犯什么错的份上,还能容她体体面面地离开。但她要是在我屋里闹得太厉害,我母亲知道了,定然不喜,说不定还要重重罚她呢。我已经护不住她了,又何苦叫她因为我,落到更凄凉的境地去?因此,不如不见。”秦含真这才明白了,这姑娘倒不是真的冷心冷情,而是为绘春考虑。只是看那个绘春,似乎并不明白秦锦华的心意呢。她就对秦锦华说:“我听丫头们议论,绘春好象是担心自己去了庄子上,会过得不好。这样你也不必留她下来,只需要吩咐一声,叫那个庄子的庄头照应她一些就是了。既然被撵了出去,日子自然不可能过得跟府里一样好,但也不是一定会很惨的。她若能衣食无缺,有一份不算辛苦的工作,不挨打不挨骂,也没人欺负她,还能经济独立,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只怕比在这府里还要自在些呢。”秦锦华听得更沮丧了:“若真能如此,自然是好的。可我又不认得庄头,如何吩咐他呢?若是从前,我还能请哥哥帮我的忙。可如今哥哥心里正恼王家呢,他连自个儿屋里的姐姐们,但凡跟王家扯得上关系的,都统统撵了,又怎么肯答应帮绘春的忙?”秦含真道:“你又不是不撵绘春,只是想让她过得好一点罢了。大堂哥一向疼你,这点要求,他不会不答应的。我是觉得,绘春毕竟是你的贴身大丫头,几乎知道你所有的事,又能模仿你的笔迹。这样的人,除非有背主的嫌疑,否则你最好对她好一点,别让她过得太惨了,否则很容易有后患的。至少,也要让她知道,你心里是关心在意她的,只是为了她着想,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冷淡。这样她心里对你少些怨恨,也省得日后生事。”秦锦华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绘春……日后会生事么?秦含真见她这样,暗道一声罪过,决定不带坏小孩子了,便道:“算了,我去跟大堂哥说吧。”请求秦含真想到就要去做。趁着现在她有空,赶紧把事情办了才好。这个时候绘春应该刚刚才坐着马车离开承恩侯府,若秦简有意帮忙,也有充足的时间去操作。秦锦华连忙道:“我陪你一块儿去找哥哥吧?毕竟这是我的事。”秦含真犹豫了一下,摇头道:“不必了,你还没做完功课呢,别耽误了正事儿。如果大堂哥不相信我是去替你转达你真正的想法,他会来找你确认的。”真相其实是,没有秦锦华在场,她说话会比较方便一点,少些顾忌。一些不该她们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应该知道、谈论的话题,她也能坦然说出来。尽管秦简也比她大不了几岁,但毕竟已经是十二岁的少年了,智商正常,还刚刚经历过王曹指使墨光毒害赵陌的事,见识过世间的黑暗面,不象他妹妹这么傻白甜。秦含真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说一些不大和谐的话题,会比较没有罪恶感。秦锦华迟疑片刻,问:“我们找了哥哥,请他帮忙,吩咐庄头照应一下绘春,就可以了么?庄头会听话么?”秦含真笑道:“他为什么不听?你哥哥是承恩侯府的少主人,将来是要当家作主的,除非这个庄头不想在你们家里干了,否则怎会不听话?当然,如果是利益攸关,也许他会做些欺上瞒下的事。可你哥哥不过是让他稍稍照应一下一个被撵出去的丫头罢了,无关他的利益,他为什么要不答应呢?你要是觉得不放心,也可以赏些钱下去,叫那庄头得些好处,只当是收买他了。再者,这府里若有哪个说得上话的人,是愿意听你吩咐的,你也交代他一声。他自然就会吩咐下去,替你照看绘春了。那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秦锦华眼中一亮:“对呀,我怎么忘了这个?父亲母亲那儿,我不敢说,可是家里的几位大管事儿,我都是极熟的。这点小事,请他们帮忙发句话,又算得了什么?”她有了信心,便决定不陪秦含真同行了。当然目的不是为了做功课,而是想让身边的丫头去找府里的管事婆子来,让她们知道,自己并不是对绘春不闻不问了,也省得她们去搓磨绘春,就好象方才进院子里打骂绘春那个婆子一样。秦锦华还想到,绘春在她身边几年,积攒了不少私房,也不知有没有全带上。至少,衣裳首饰、铺盖等贴身的物件,总是要带走的,外头的东西怎么能用呢?还有,庄子上也不知有些什么活,是绘春能做的。她得跟管事婆子们商量商量,给绘春寻个好差事才好。秦锦华顿时变得积极起来,一改先前的沮丧。先前她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现在发现原来自己是可以做一些事的,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顿时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