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那少年及狱吏、狱卒都跪伏于地,全身筛抖,连声求饶。
那少年其实是减宣府中小吏,已经十七岁,因长得瘦纤,又声音清亮、犹带童音,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
杜周将他重笞一顿,投进老儿牢房内,命他设法探察老儿底细。
减宣不放心,又选了手下一个精干文吏,也扮作囚犯,关入老人囚室隔壁,旁听动静。
那文吏小心禀告道:&ldo;倒也并非一无所获,据卑职旁听,那老儿一口淮南口音,其间夹杂着些西北声调词语,应是南人北迁,在西北居住多年。至于西北何处,恕卑职无力分辨。&rdo;
减宣忙命人找寻精通西北口音的人来。片刻,找来一个老吏,他曾代人服役,在西北各处戍守多年。杜周命那文吏复述老人话语,那文吏擅长模仿,一句一句道来,竟有七八分像,小吏也在一边提醒旁证。
老吏细细听了,禀告道:&ldo;据小人听来,此人应在金城[金城:今甘肃省兰州市。]以西、湟水[湟水:黄河上游支流,位于青海省东部。]一带住过些年头。&rdo;
杜周问道:&ldo;确否?&rdo;
&ldo;话语中夹着一些西羌口音,别处俱无,只有湟水一带,汉羌杂居,才有这种口音。&rdo;
&ldo;要多少年,才会带这种西羌口音?&rdo;
&ldo;刚才听来,羌音用得自然熟络,内地北人要脱口说出,至少三、五年,至于南人,恐怕得七、八年以上。&rdo;
杜周与减宣商议:&ldo;淮南之人去湟水羌地,概有三种:一是戍卒,二是商人,三是逃犯。&rdo;
减宣道:&ldo;边地战事频繁,汉地商人大多只是行商,绝少定居;逃犯行踪不定,即便定居,也必改名换姓,难以追查;只有戍卒,有簿记可查。&rdo;
杜周微微点头,心中细想:戍卒分两种‐‐服役或谪戍。男子自二十三岁至五十六岁,一共只需服兵役两年,无久居边地之理。唯有获罪被谪之人,常驻屯边,戍无定期,更有合家男女老幼一起被谪者,才会定居。看那老儿情状,当是谪戍屯田的犯人。
于是,他即命长史急传快信回长安,命左丞刘敢去查历年簿记,找出西征湟水军士名册。
长史领命,同时禀报道:&ldo;方才二位大人所论,与卑职所查正好相符。&rdo;
杜周目光一亮:&ldo;哦?&rdo;
&ldo;卑职奉命查验老儿衣物,其佩剑上有铭文&lso;淮南国&rso;,而水囊上则有工坊识记&lso;金城牛氏&rso;。另外,老儿袋中还有一把炒熟青稞,以及几片沙枣皮屑,青稞乃羌人主食,沙枣则是河湟特产。&rdo;
减宣喜道:&ldo;这老儿果然来自湟水一带。剑上铭文更加可疑,当年淮南王谋反,事败自杀,淮南国也早已被除。难道这老儿竟与此事有关?二十年前,盐铁就已收归官营,民间不得私自铸卖铁器,兵器更加要紧,只有专任铁官方可督造,这剑恐怕是当年淮南王私造的兵器。&rdo;
长史道:&ldo;卑职一并传信与左丞,去查当年簿记。&rdo;
减宣道:&ldo;若这老儿真是淮南王反贼余孽,倒也可以将功补过,略抵一些失马之罪。&rdo;
杜周沉思不语。
硃安世原路返回,潜行回到营房后面,见小童背靠石头坐在毡上,并没睡着,月光下双目炯炯。
&ldo;找到出路了,跟我走。&rdo;硃安世牵起小童,收拾皮毡,转身就走。
小童见他不牵马,轻声问:&ldo;马怎么办?&rdo;
&ldo;马先留在这里。&rdo;硃安世伸手抚摸马鬃,那个河下洞穴这马是万万穿不过去,来的路上他已想好一个带马出城的法子,只是今夜得暂时舍弃。
那马仍静卧不动,但像是明白主人意思,扭过脖颈,将头贴近硃安世,硃安世拍拍马颈,轻声道:&ldo;明早我来接你,等我召唤。&rdo;
说罢,牵着小童,转身离开,避开巡卫,一路躲闪,来到七星河岸边。
杜周和减宣坐候扶风府寺。
贼曹掾史成信来报:&ldo;城中民宅均已挨户细搜,官宅各家自行搜查,出入要道都布兵把守,各荒僻角落也逐一密查过,但均未见贼人下落。&rdo;
杜周沉着脸看了看减宣,减宣叱道:&ldo;官宅也要搜查!那硃安世积年盗贼,你所查之处,正是他要避开之处,你想不到的,才是他藏身逃脱之所。城中可藏可逃之处都搜遍了?&rdo;
&ldo;城北河边有一片乱石滩、东门有一处密林,城墙东南角有一处残缺……这几处都已派兵把守,贼人绝逃不出去,另外七星河穿城而过,不过城墙下都有铁栅阻挡,卑职怕有疏忽,派人潜到水中查过,南北水栅均牢固无损……&rdo;
杜周不待听完,转头问减宣:&ldo;狱中可关有城中惯贼?&rdo;
减宣不明其意,忙传狱吏,狱吏报上名目,城内所捕大小贼共有二十几人。
杜周命狱吏将这些贼全都提来,押跪在庭中,先选了其中一个头目,并不问话,只下令重笞五十,刑人发狠用力,那头目连声惨叫,此时夜深寂静,几条街外都能听到哀号之声。
笞罢,杜周问他出城秘道,那头目刚说了句&ldo;没有&rdo;,杜周命再重笞一百。笞罢又问,那头目哭叫&ldo;不知道&rdo;,杜周见刑人已累,命换刑人再加笞一百。[汉文帝为政清静仁慈,废除肉刑,用笞刑代替。汉景帝继位后,见笞刑三百以上,多有死于笞下者,又减了笞刑数量,并且定下律令,笞刑途中不得更换刑人。汉武帝刘彻登基以来,重用酷吏,放任酷刑,景帝所定律令渐渐废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