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海水淹没了。
复赛那天,徐昭送他到赛场,他像平常那样乖乖地接过准考证,笑着跟徐昭告别。
然而当他走到二楼的拐角处后,并没有进教室,而是靠在栏杆边遥遥望去。那辆奔驰已经走了。他顺着捋了一把背包带,那手里的准考证拧成一个纸团,径直走出了大门。他身上穿的是徐昭给他新买的鹅绒羽绒服,那么轻,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走过两条街,他把徐昭买的羽绒服丢进了垃圾桶。
他急切地想成为一个坏小孩,他掏空了自己所有的口袋,花了两百块钱买游戏币、看漫画。但他的心仍然惦记着爷爷,惦记着徐昭那些刻薄的话。
当那些小混混把他撞得东倒西歪时,他才傻傻地想着,坏也是一种能力,而他从来不掌握这样的能力。那种面对规则不屑一顾的无知和骄傲,是他无论如何也学不会的,他就像游戏厅中间的积木城堡,方正而规矩。
他顿时沮丧了起来,最后只好把所有的心事告诉了路边的野猫,野猫睁着眼睛,很懒散地看着他,像是在赶他走,但他脸皮难得厚了起来,不顾小猫的抱怨,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事,告诉它徐昭的事,告诉它爷爷的事,最后一句他说的是:“我以前一直以为是我做得不够好,让她失望。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她想让我体验她从前的痛楚。而且,我也不敢去看爷爷,如,如果爷爷不记得我了,那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
当说完这句话时,他顿时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愧疚。好在猫听不懂他的话,不知道他竟然如此“坏”地编排起自己的母亲。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了江屿妈妈开的馄饨店。隔着油腻的推门,那股香气混杂着人的交谈声飘来。他推门而入,点了一碗馄饨,刚坐下,就掉了一滴眼泪,他被那滚烫的烟火气烧到了,所以泪腺失控。他哭完,吃完,才惊觉身上没一个硬币,他急得不可开交,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了他对面。
江屿跟了他一路,从比赛大楼到游戏厅,到阴暗的小巷,到馄饨店。
他叼着烟,把徐衍昕丢在垃圾桶里的羽绒服捡起来,看见了那洁白的领毛上的那点酱汁,他插着口袋看徐衍昕哭哭啼啼地跟小巷子里的猫对话,看他那抹孤零零轻飘飘的影子钻进他妈的馄饨店。
江屿无法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总不能说是正巧路过吧,连他自己都不信。
因为想见他,又担心附近的治安问题,所以连着几天看他从他妈妈的车里出来,再经过几小时坐回他妈的奔驰——这样的话,他更说不出口。
好在眼前的人挂着眼泪,呆呆地眨了眨眼睛,问:“这,这是我的羽绒服?”
“我带你去个地方。”江屿答非所问。
“不要。”
徐衍昕这回倒是很快地回答了,看来还在生闷气。江屿心里笑了下,他不仅不讨厌徐衍昕那故作冷漠的表情,反而很喜欢。像徐衍昕这样不会演戏,喜怒于色的人为了他故作姿态,怎么也是值得高兴的吧?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撑着下巴,笑道:“哦,那我是不是该报警?这里好像有个吃霸王餐的。”
徐衍昕皱了下脸,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轻轻地笑了,敲了敲桌子,低声说:“跟我走吧。”
他自顾自地走到门外,然后轻微地回了下头,那单薄的身影似乎正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别别扭扭地跟了过来,并不正眼看他。
两人就这么并肩走着,期间徐衍昕打了个很轻微的喷嚏,江屿拖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他,徐衍昕下意识地想摆摆手说不用,但想起来他们还在冷战,所以很高贵冷艳地轻瞥了他一眼,说不要。
江屿叹了一口气,好像真的很无奈似的:“你还准备生多久的气?”
“我从没生过你的气,”有气泡涌进了徐衍昕的喉管,让他哽咽,让他委屈,“我明明从来没有惹过你,但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很讨厌我,还说我别有企图,后来在清水县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不理我了,我跟你道歉,跟毛猴说都不管用,要是我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你也该告诉我的,你知不知道这样冷战会让我有多难过……你怎么能这样?”
他说得稀里糊涂、语序颠倒,满是怨气,但江屿始终很安静地听着,他更觉得自己就跟被打中七寸的蛇一样,被拿捏着。
“我再也不想理你了。”他这么说。
路边车的大光灯把江屿的脸融成橘黄色:“真的?”
江屿的眼睛好像也是金色的,有比灯光更柔和更温暖的东西撒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赌气道:“真的。你总是忽冷忽热,我再也不想跟你做朋友了,你把衣服还给我,我要走了。”
江屿听罢,动了下手臂,他以为是要递给他衣服,便伸出手去接,却没想到江屿隔着羽绒服,紧紧地抱住了他。街上好多人侧目看他,他呆了好几秒,才用力推江屿的胸膛,江屿的声音扑在他的肩头。
“那以后都是热的,行不行?”
“徐衍昕,你在清水县的时候还欠我一个请求,你记不记得?我现在想到了,你能不能再……”江屿停顿了下,道,“在乎我一点?”
徐衍昕没有说话,但江屿知道了他的回答。
比起徐衍昕的笑容,他更害怕他的眼泪,那滚烫的泪珠融化了他刻薄冷硬的心脏,他的自尊在那一刻毫无用处,他只想让他笑起来。在那一刻,他似乎懂得了毛猴所说的话,爱是用不了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