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自富现在是高兴的,自打父亲去世,他以父亲遗财在这太仓接续开店,现在已在总号“万元”之下有了细号“贞丁、利丁、利才、定长、定丁、永栋、细栋、衣著”八号;这个月,仅万元号便标布一万两千匹,现已准备发往临清,这可又是白花花的一大笔银子入账哟!
想及美处,黄自富端起一旁的银壶,正待咂上一口早酒,突然,大门被人猛地一脚踹开,十几名凶神恶煞般的差役和卫所士卒就这么直直的闯了进来。
“你们他……”
待看清了来人,黄老爷还是将那后两个字给生生的憋了回去,立马换上一副笑脸上前拱手道。
“哎哟!黄某今日醒来便瞧见窗前飞过两只喜鹊,还道是哪里来得喜事,却不想是各位军爷,您几位辛苦,来人,来人,快上茶来!”
黄自富商海中打混多年,又怎看不出这一行人来者不善;虽说近些日子这南直隶也不太平,但他黄家家大业大,在这江南数省的影响力可不是那几个小商小户能比,而且这朝廷里,他黄家也有数位大佬照应,他黄老爷自是有恃无恐。
一把推开仆役端上的茶水,领头的校尉咧开大嘴露出一排黄牙,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黄老爷,都是在这太仓地面上混的,咱老李是干什么的您也清楚,咱也不跟您废话,实话告诉你吧,咱爷们乃是奉了抚宁侯的手令,前来捉拿从逆的奸党余孽,还请黄老爷能行个方便。”
“哈哈哈!”
黄自富闻言,先大笑几声,当下又把脸一沉道:“诸位若来吃茶,黄某自是欢迎,亦会有一番心意奉上。可要说这清查奸党余孽……还请恕黄某不能奉陪……”
言罢,竟一甩袍袖,向着后门走去。
那校尉见状,哗啦一声抖出拿人的锁链,一个纵身上前,便将锁链牢牢套在了黄自富的脖颈处。
“好贼子,咱爷们可不管你陪是不陪,今天既然来了,你便走不得了!”
说完,不等黄自富喊出声来,一众士卒齐齐动手,三下五除二便将他嘴给堵上,又拿出绳子细细的捆了。
等众人出了门,却见门口早就围上了一大群百姓,那校尉当下把眼一瞪,向着人群呵斥道:“起开起开,没见老爷正在办差,若是阻了老爷的路,把尔等全捉回牢去!”
“办差!尔等奉得哪家号令,黄老爷乃是我太仓有名的善人,若无真凭实据,岂可说拿就拿。”人群的后面,不知是谁高声喊道。
“他娘的,是谁!站出来与爷爷讲话!倒瞎了尔等狗眼,爷爷乃是抚宁侯帐下亲军校尉,此番拿人,自是奉了我家侯爷的手令!”
见有人生事,这校尉紧紧握住刀柄,向着人群高声喊道。
“哈哈哈!某还以为尔等是奉了皇命,原来倒是个不入流的侯爷所下乱命!”
又一个声音喊了起来。
这下,校尉当真是急红了眼,此次一起来到太仓的,可不止他抚宁侯府一家,那南京里的大小勋贵们为了太仓这块肥肉可是足足吵了七八天的时间,这才把太仓城里的几大富商地主按照各家势力给划分了下来。
他这次能抢到黄自富这头肥羊,那还是侯爷照顾他是府中老人,这临行前侯爷可是再三叮嘱,千万不能办砸了,不然那后面的几十家勋贵可是不会跟他抚宁侯客气的。
许是想到了差事办砸后的下场,校尉把牙一咬,“仓啷”一声拔出佩刀,冲着人群大喊:“老子看哪个再敢呱噪!都给老子让开,否则老子的刀子可不人人!”
他话一出口,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就在校尉以为自己已经震慑住了众人时,又一个声音忽然喊道:“吾等太仓百姓,受这般勋贵鱼肉久矣!今其胡乱拿人,还敢威胁我等,何不一齐拿下此贼!”
话音刚落,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自人群中飞了出来,直直砸向了校尉面门。
事发突然,那校尉躲闪不及,一下便被砸中额头,只见他白眼一翻,自喉咙处发出“咕”的一声,就这么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地上。
“杀人了!”
余下的差役士卒见百姓中竟然有人敢当街打死侯府亲军,大喊一声便向着四周遁去,那黄老爷与校尉却是倒在地上无人再去理会。
人群围着校尉的“尸体”看了数息时间,只见一士子模样的人出来说道:“诸位乡老,此间之事,乃是学生做下的,事已至此,学生自会去府衙自首,但还请诸位与学生做个旁证,日后到了公堂之上,学生也好与其理论。”
就在众人犹豫之时,只见自远处的街道上跑来数名士子,未及人前便高喊道:“不好了,州府的差役在城中四处抓人,我太仓城的士绅已被他们抓去大半了。”
“轰!”
人群一下便乱了起来,这时,方才打人的士子站上一旁拴马的石柱上喊道:“诸位,此定是那帮勋贵贪图我太仓富庶,若真叫他们拿了这许多士绅,日后我等生计何来?今又打死了这官差,真追究下来,岂还有我等活路?依某看,我等当去府衙请愿,可有人愿与某同往?”
“轰!”这士子话一出口,人群皆被搅动得大声叫喊起来,见此,那士子跳下石柱,当先向着府衙方向去了,众人见状,也是纷纷跟了上去。
于是,太仓城内顿时一片大乱,在上千士子的携裹下,数千百姓先是将各家勋贵派出的差役士卒赶出了城,之后又将矛头对准了太仓府衙。
可众人在府衙外喊了半天,里面却始终没一个人出来答话,于是,在有心人的挑动下,愤怒的百姓冲破了府衙大门。
当遍寻知府未果后,已经红了眼的百姓竟一把火将府衙焚毁。
最后,这原本的请愿队伍竟逐渐走向失控;也不知是何人带头,自人群中和两侧的街道一下冒出数百青壮,竟各操棍棒,将太仓城内的数家富户劫掠一空,就在一众士子、百姓不知所措之时,这群人将所掠财货装上大车,顺着北门飞速逃了……
可没人注意的是,这一切事件的那根导火索,那个被一块石头“打死”的校尉,自人群离去后竟然自己站了起来。
眼见四下无人,那校尉先嘿嘿一笑,将地上那块“石头”拾起,自言自语道:“他娘的,这隔了几夜的饽饽还当真够硬!”
然后就躲到一旁的小巷中脱去那一身的号甲,又回头阴笑着看了一眼已经跑光了人的“万元号”,就这样悄悄潜出了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