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城已是子夜时分,月光从高空淌下,既显得朦胧,有显得有些苍白。城主府坐落在凸字形的梅州顶端,坐领方形城池,有一股睥睨气势。府中营造也很是严肃规矩,当头是犹如堡垒一般的大门,甚至还有些箭垛瞭望孔,往后是延伸向里面的一排排房屋瓦舍,有行伍气氛。本意是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存了一城之中最后一隅之地的意思。可是这种精忠报国的意味儿放在太守吴化那里,却成了狼狈逃窜的不堪身影。如今此处,自然也就成了倭寇行辕所在,被匪首所占。但看那灯火如织的布防便能猜到其间的人物是何等重要,玄衣轻骑所猜,果然不错。
大门之前,有数百手持衮刀和黄杨木弓的倭寇严肃环侍,再往前便是一片昏暗空无一人。便在这时,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倏忽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些倭寇猛地一惊,张眼看时才略微放了放心。一行人纷纷向那白袍人躬身行礼,又瞥见白袍人腋下还挟着个少年郎,忍不住惊讶皱眉,但摄于此人地位和实力,纷纷缄默不语,让开了路。
那白袍人连话也不说一句,只是带着少年步入城主府。他实力令人惊颤,不要说缩地成寸的功夫,就算御物飞行那也是常事,但偏偏在城主府中能耐得住步子缓缓前行,着实令人惊讶。想来这府中所住的人,身份只会更为尊贵才是。
白袍对此处貌似并不陌生,熟悉的穿过一座又一座房屋,转到了花厅旁的一栋颇富海外木制风格的简单阁楼处才停下,仰头用他那沙哑刺人的嗓音叽里咕噜说了些听不懂的东瀛话,然后束手站在楼下,微微低头。那少年却被他丢在一旁,连看也不看。
这少年除了重伤的狗剩,还能有谁?
等了不知多长时间,楼上才有灯火缓缓亮起,而后一个略显生硬的声音响了起来,简短的只是几个音节,便沉默下去。
白袍人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少时,阁楼门开,走出一个个子极低的敦实男人,穿着栗色麻衣,一双眼睛蕴含精光,看着像是极为精明的小商人,可布满老茧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时常习武的事实。狗剩虽然重伤,但却并未昏迷,方才白袍将他搁在这阁楼前,已经让狗剩心中吃了一惊,又看到这栗色男人,心中更是惊讶。他直觉的感受到,这人恐怕也只是个小角色,阁楼之中,必然会有身份更为紧要的幕后之人。
矮子也不见如何费力,便轻轻将狗剩提起,进屋,关上门,径直去往二楼,然后再将狗剩扔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再不管他,而是躬身向二楼一卷帘幕后行礼,用狗剩听不懂的叽里咕噜东瀛话说了些什么。
并没有回音,只看到帘幕后有人影微微挥了挥手,矮子显然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转身离去。
“玄衣轻骑,要吃一个败仗。”
帘幕后突兀的传出去一句话,用的是神州话语,而且颇为熟稔,竟和神州人无甚区别,狗剩一怔,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句话竟是个女人说的。
语音清凉且略显软腻,听这声音,主人倒是个妙龄少女。
狗剩苦笑一声,此番倭寇来势汹汹,梅州沦陷被屠,玄衣轻骑几乎倾巢出动,入城的五十人尽皆折戟沉沙,但却根本未曾想到,倭寇的首脑,竟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年纪并不大的女人。这何其滑稽,又何其震撼。
呼了一口气,狗剩原本想说些什么,但刚一开口,全身便是一阵剧痛,让他终究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沉默了会儿,狗剩只能无奈苦笑,然后断断续续道:“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帘幕那头的人反问了一句,语气有些不满和戏谑。
狗剩这句话的意思当然不是看不起女人,相反,经过了很多事情后的狗剩相信自己比谁都看得起女人。女人发起疯来,恐怕男人都要愧之不如且退避三舍。他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感慨没有想到倭寇的首领竟是个女流,而一个女流,竟然会做出屠城这等让人不敢相信的举动。
一个梅州城的百姓啊,就算再少,那也起码有万户。就这么轻易的屠戮殆尽。。。。。。狗剩无论怎样,总还是神州百姓,对倭寇的印象,此时自然是坏到了极点。
仿佛是猜到了狗剩在想些什么,帘幕后头的人停顿了一下,然后笑道:“你们玄衣轻骑,也曾杀过我们三万人。”
“梅州城死的,都是百姓。”狗剩很快接上话头,谈不上不卑不亢,但却着实鄙夷愤恨。满城玄衣轻骑都被一一扑杀,想来狗剩到了此处,也是凶多吉少,不过还好,至少那白袍人没有即时便杀了自己,这说明自己无论怎样,都还有利用价值。
而凑巧的是,或许所有人都认为狗剩已然重伤,并无行动能力,所以丝毫不加防范,甚至都没有用绳子绑起来。这对狗剩而言,是个足可利用的疏漏处,只要帘幕后的那人敢走出来,自己袖间细心藏好的毒针,便能起翻盘的作用。
狗剩从来不喜欢让自己陷入山重水尽的地步,比如此时,不单单是毒针,小白龙的龙息,也尚在不停的修复他身上各处的创伤。
可是帘幕后的那个女人却沉默了下去,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你们神州人总是牙尖嘴利,会说话的很。不过若比起心狠手辣,我们东瀛,却是拍马也追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