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自报家门是个官员,那个“王大哥”将语气缓和了一点,说:“6大人请站了,宫门已经落锁,有事要进宫也得等到明日,你还是回去吧。”
6树德此刻已经走到了禁门外的台阶下,他从袍袖之中掏出两份奏折,在手中晃晃,很平静地说:“我不进宫,只将本章递进去便是。”
那个“王大哥”是父亡子承的世袭军户,在御林军当差也近二十年了,却从未见过宫门落锁以后还要递本子的,便以为他是奉了圣命或是有要紧的公务,自己不敢做主,便说:“请6大人在此稍等。”冲那个年轻的士卒使了个眼色让他仔细戒备着,自己从旁侧的小门进去,请示禁门当值的太监。
不大会功夫,一个太监跟着那个“王大哥”出来了,他揉着朦胧的睡眼,看看6树德,确认他正是大明朝的五品官员之后,才勉强抬手给6树德回礼,说:“6大人,咱家也没听有人吩咐,说今晚翰林院有急本递进宫里啊!”
“哦,不是什么急本,我有两份奏疏要直呈皇上。”
“上疏?”那个太监愣愣地重复一句,突然回过神来,勃然变色说:“上疏有上疏的路子,先交通政使司,再由通政使司转司礼监。亏你还是个翰林大老爷,这点规矩都不知道吗?”
6树德并不理会他话里的嘲讽和恼怒,还是很平静地说:“请公公立刻将我的奏疏直呈皇上。”
“你——”那个太监在宫里的职位也不算低了,平常时时能见到内阁学士、六部九卿这样的朝中大员,从未见过这样执拗的官员,一时竟想不出来反驳他的话,急中生智之下,说:“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宫里的人照例不能与外官结交,更不能直接转呈外官的奏本。6大人这两份奏疏还是循着朝廷规制,明日卯时至未时递交通政使司转呈大内吧。”
6树德突然勃然变色,说:“一个阉奴也敢堵塞言路阻隔圣听,就不怕皇上以太祖高皇帝之法治你的死罪吗?”
他生气了,那个太监却笑了,象是看一个疯子一样地看看他,阴阳怪气地说:“6大人这话咱家就不懂了,咱家方才说的也正是太祖高皇帝给我们这些奴婢定下来的祖宗家法。太祖高皇帝之法明文规定,宫里只能直接接受民本,官员奏本一律要经过通政使司登记。两榜进士出身的翰林大老爷,竟连《大诰》也未读过吗?”
被自己从来都看不起的阉奴诘问住了,6树德怔怔地看了那个得意洋洋的太监一眼,开始解官服的腰带。
那个太监慌了,喝问道:“禁门重地,你……你要做什么?”
“你方才不是说你们阉奴只肯递民本吗?”6树德冷笑着说:“脱了官服,我便不是官了,现在就请公公遵着太祖高皇帝给你们这些阉奴定下的祖宗家法,将我的奏疏立刻直呈皇上。”
“你……你疯了么?”那个太监指着6树德,手不停地颤抖着。
“请公公将我的奏疏立刻直呈皇上。”
俗话说“无欲则刚”,遇到这种不要官也不要命的人,那个太监也没有了办法,竟流露出了哀求的语气,说:“是死了爹还是房子着火了,连这几个时辰都等不得么?你这五品冠戴来的也不容易吧?是谁惹了你6大人也不用这样置气啊!”
“你方才责问我是否读过《大诰》,我告诉你,我是正经两榜进士出身,嘉靖一十七年应试中式,殿试被点为一甲三名,进士及第的探花,太祖高皇帝御制的《大明律》、《大诰》、《大诰续编》、《大诰三编》洋洋洒洒数十万言,我可以一字不拉地背下来。馆选头名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其后又以课考一等被点为翰林,留院任编修升修撰,这六年来,《太祖实录》我读了不下十遍……”
“是是是,你6大人是翰林大老爷,学问大,能耐也大,咱家服了你了还不行么?”那个太监已经不是揶揄,而是完全的哀求:“6大人,你还是回去吧,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你睡个囫囵觉,养足了精神,要参谁也不晚啊!这大半夜的,城门也落了锁,他想跑也跑不了嘛!”
6树德摇摇头,说:“你终归还是不读书的过,我方才跟你说的那些话可不是炫耀我的学问。”
那个太监彻底崩溃了,连声说:“是是是,我们这些奴婢都是愚钝的蠢材,比不得你探花郎翰林大老爷,你也莫要再说了,就当是体恤我们这些奴婢当差也不易,早点回家歇着去吧!”
6树德大喝一声:“我既已多次提到太祖高皇帝,你还如此冥顽不灵,可是要我再参你一本,恳请皇上治你的死罪么?”
“这……这……”那个太监哭丧着脸说:“咱家也不晓得犯了哪条戒律,你6大人要这般为难咱家,还要置咱家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