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些“茧”,不论你的生命历程进行到哪一步,永远会存在。[从始至终,她们还面临着一张名为“危险”的茧。拐卖、被打、家暴、酒店针孔、和下意识快步行走的夜空。][从始至终,她们还面临着一张名为“偏见”的茧。小到“女孩子学不好理科”、“月经羞耻”,大到女孩子遭遇性骚扰或者性侵犯,犯错的明明是对方,但抬不起头的却是受害者。]你一张张看过去,会发现底下的每字每句,皆言辞犀利,针砭时弊。你会发现,你被家长疼爱、老师欣赏、朋友爱护,你能够拥有健全的心理,能够考上理想的大学,能够去随心所欲地环游世界,并不是因为这个社会不存在阴暗面,而是你足够幸运。其实,社会上关于揭露这些荒诞现实的新闻一直都层出不穷。但如今,被誉为“女性先锋主义画家”的麦穗把这一切摊在了明面上,摊在了可同时容纳一千多人的展厅。这种举动,堪称史无前例。在未报审的情况下展出这些,她是在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冒险。其实,她在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就知道,这样的展览一定会引起讨论,甚至会引起强烈批判。但她早已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反正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是的。她死过。在那个没有一个人相信她,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的时候。幸好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笼罩在她心头的漫漫长夜。从此,她不仅挥别黑夜,还鼓起勇气为更多女孩织就了更加灿烂的明天。-看着美术馆陈列的一幕幕,无数观众百感交集,却欲言又止。但远在几公里外的枕风眠,远比这些观众还要欲言又止。想到他心爱的姑娘,他喉咙像被烧着了一般,好久都没能说出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声音颤抖地问:“那个畜生”季青临知道他想问什么,语气极快地答:“放心,没得逞。”听到这句话,他终于替她松了一口气,紧绷了很久的情绪,也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毕竟,他再神通广大,他都无法彻底弄清当初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四年前的那天,她在去往主持现场的路上,差点被一个名叫马启盛的畜生侵犯。不幸中的万幸是一个名叫季青临的男人及时冲了进去,这才将她从魔爪中救了下来。但不管侵犯这个事实有没有成立,只要受到了这样的对待,那么对每个女孩来说都是一道难以克服的心理阴影。但是,因为时间紧迫,她不仅没有接受及时的心理疏导,甚至连自己崩溃的心情都来不及安放,便扛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上了舞台。她刚经历过那样令人窒息的黑暗时刻,可长达十五分钟的开场词,愣是没有出一点差错。季青临当时站在台下,一方面是心疼,另一方面是感叹她强大的心理素质和极强的专业性。可,物极必反。在说完开场词之后,她终于还是坚持不住,在下台的那一刻,让导演换了人。这才是当年的真相。她对舞台有心理阴影的原因,并不是发挥失误。她没有发挥失误,发挥失误的是顶替她位置的聂雨琪。枕风眠也曾天真地以为,压垮她的,是一次舞台失误。后来他又以为,压垮她的,是陶亦鸿病重所带来的生活重担,让她不得不为了生活放弃自己的梦想。直到查到马启盛这个名字的那一刻,枕风眠才知道,原来,压垮她的,是她差点被侵犯的事实。以及后面的一系列连锁反应。那是她第一次独挑大梁主持节目。枕风眠不敢想像,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却还是顶着压力上了舞台;完成了难度极高的开场,却还是在下台的那一刻不得已放弃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结果,心情还没平复好,紧接着她又收到陶亦鸿差点牺牲的消息。那时的她,站在冰冷的手术室外,看着亮灯的“手术中”,心里该有多害怕,多崩溃。这上述种种,最终造成了她的应激性失声。一个普通人突然变成哑巴都会崩溃,更何况她一个靠声音吃饭的主持人。这意味着,她的梦想被拦腰斩断,她就这样被剥夺了站上舞台的可能。从那一天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变了。爸爸病了,留学梦破了,声音没了,梦想也没了。命运留给她的,是一个需要靠她撑起的家,和一个跨不过去的心理阴影。枕风眠在得知事情真相的那一刻,才终于姗姗来迟地读懂了,为什么那次,她站在舞台上,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为什么她做噩梦,会梦到台下的人都变成张牙舞爪的怪兽,凶狠残暴得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也明白了,为什么季青临要对他说出那样一段话。因为他知道,她每次站上舞台,都要跟那段黑色记忆来一次博弈。这种博弈,对她来说,太痛苦了。她身上背负的苦难,就这样,像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往下剥。剥得人眼睛生疼,心脏发紧。得知事实真相的那一刻,枕风眠宁愿这一切都是假的。宁愿她就是那种脆弱至极的女孩,宁愿她就是被那一次失误打趴再也站不起来的女孩。但即使命运对她的考验都施加得这么难了,可她还是走到了今天。让陶亦鸿过上了好的生活,恢复了声音,尽力克服了心理障碍,也终于重新站上了万众瞩目的舞台。“你知道一个叫麦穗的画家吗?”季青临忽然问。枕风眠:“嗯。”季青临说:“她原名叫叶茧。”叶茧,便是四年前马启盛性侵案中的原告,在一次酒会上,被马启盛侵犯。当时的她势单力薄,所以只能选择社交媒体发声,想要用社会舆论倒逼事实真相,但没想到马家只手遮天,利益触角延伸至各方各面,不仅立刻撤下热搜,并且购买了大量水军,于是一时间各种不堪入耳的话、各种脏水都往她身上泼。可她,明明才是那个受害者。“她差点都想要放弃了,”季青临说,“那个一直在背后帮助她的人就是陶醉。”她站在她身后,帮她梳理证据,帮她撰写微博,帮她讨要公道,她学传播出身,知道如何抓住观众痛点,知道如何吸引大众眼球,于是,事情逐渐出现转机,越多越来的举报者和证据浮出水面,终于,正义战胜资本,马启盛锒铛入狱。可这样的“见义勇为”,对她来说并不是一次人格拔高,而是一次灵魂折磨。因为她很清楚,如果不是横空出世一个季青临,麦穗经历的那些事情,就会落在她身上。按理说,正常人都会规避这样的情景再现,但她不要,她要的是,善恶终有报。她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折损自己多少能量。“她治愈了别人,却无法治愈自己。”说着,季青临长叹一口气,“所以,在得知马启盛被判刑,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她就去当了战地记者。”枕风眠听着,忽然想起当初问及她去当战地记者的原因,陶亦鸿跟他说:“我感觉,她不是为了信仰去的。”现在,枕风眠终于得出一个斩钉截铁的结论:她确实不是为了信仰去的。她是为了离开去的。——为了离开这个世界。所以,永远不要低估,这样的事情对女孩的伤害。即使是侵犯未遂,对一个女孩产生的心理损失仍然是巨大的,并且是不可逆的。这不是以一句“不就是碰了你一下,又没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失”这样的流氓论调就能掩盖过去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