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她被迫从舞台最亮的地方走到了最暗的地方,如今,她又从最暗的地方一步步走回了光下。今晚,舞台中央的那束光,就是专门为她而打。枕风眠坐在台下,看她手执话筒,立于光影正中。音乐厅四季恒温,所以进来时她就脱下了大衣,此刻身上只剩一件白色长裙,沿着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柔顺垂落,裙摆在脚边轻轻晃,再往下,一双银色细高跟恰如其分地托起她白皙纤瘦的脚踝。她站在那里,盘亮条顺,还未言语,已然气质出众。一张经得起高清镜头检验的精致脸庞,更是轻而易举,夺人眼球。但她此刻的心情,远没有外表看起来这样赏心悦目。想起往事,陶醉拿着话筒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与此同时,无数次将她惊醒的噩梦瞬间窜入脑海。她应激反应瞬间作祟,紧紧地闭上了眼,脚步也控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枕风眠看到,心脏像被人揪起来一样,猛地一紧,紧紧握着的拳头,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泛白,骨骼轮廓清晰可见。这一刻,他恨不得能穿越岁月回到过去,恨不得能将她承受的苦难代为受之。再不济,他恨不得冲上台去,抱着她不管不顾地往外走,就此割舍掉她对舞台、对梦想的所有意难平。即使她想潇洒度日,他也有足够的能力,护她一生无忧。可是,他知道,他不能。因为那样的她,不会快乐。因为那样的人生,对她来说不会完整。所以,不管再痛,他也只能把翻涌的情绪都在心间藏好,然后,看着舞台中央的那个身影,温柔出声:“陶醉。”“不怕。”一声轻唤,让她飘忽的心一定,然后,慢慢睁开了眼。她就这样,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与他四目相接。——这一眼,是岁月漫漫,亦是人生海海。台下看着她的那个人,是在她青春里拿满分的男人。观众席没开灯,只有舞台匀出去的一点光,淡淡一层勾勒着他的身形轮廓。但她却精准捕捉到,他望过来的目光是如何清亮浓烈。这个眼神,让她知道,他是知道的。知道她在努力剔除心间的藩篱,知道她在努力对抗自己的命运,知道她从来没有放弃对这份职业的向往与守望。于是,她决心将这一路走来身上沾染的浮毛、碎屑、灰尘,就地一挥,然后,潇洒扬尘。想到这儿,陶醉定了定眸,长腿一迈,重新走到舞台中央。然后,深呼一口气,慢慢地将拿着话筒的手,从裙摆侧边移到胸前。再然后,是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开场词:“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是主持人陶醉,欢迎大家收看今天的《人物聚焦》。”如她的恩师所讲,她是天生的主持人,那种范儿,说来就来,且恰到好处。这晚,陶醉站在枕风眠面前,脱口而出的是那天在阳台新闻评述的续集。她站在追光下,从中国晶片发展一路延伸至所有高科技领域,其中,既有客观讲述,又有主观表达。她讲默默无闻的科研工作者,讲他们的大爱大义,亦讲他们的不折不屈。这次,她是真的没有怯场。如年少时一样,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像他证明着“她可以”。讲完这一路,陶醉看着坐在台下的枕风眠,忽然间目光一柔,将脑海里原定的第三人称,换成了第一人称——“内外风沙裹挟而下。”“感谢你们——“迎难而上,不怕挣扎,亦不怕摔打。”全程,她沉着冷静,淡然不惊,却又自带弧光,明亮恣意。枕风眠听着,眼眶一热。——骄傲的。她在他充满骄傲的凝眸中,按部就班地说着自己的结束语:“大家好,我是主持人陶醉。”“我们明朝再相会。”说完,她双臂张开,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后,双手合掌置于身前,然后,弯下腰,面对观众席,来了一个优雅鞠躬。抬眸时,她的目光与他再次对上。这一刻,枕风眠终于舍得放弃自己观众的这个身份,动作俐落地从座位上站起,然后——用目光,抱了抱她。-陶醉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做到,站在那里,如释重负地笑了一声,才慢慢走下舞台。枕风眠脚步追随着她的身影,等她迈下侧边的台阶,他直接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地把人拽入了怀中。她刚从舞台下来,就落入了一个宽厚有力的怀抱,触手可及的空间里,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这是一种,踏踏实实的存在感。陶醉看着两个人抱在一起的影子,心跳声如影随形,垂在身旁的手慢慢拽上他的大衣。想到他为她所做的一切,她的心被烘得热热的,于是,沉溺在他怀里,情真意切地叫他的名:“枕风眠。”“嗯。”“今天谢谢你,让我过了这么有意义的一个生日。”枕风眠听了,淡淡一笑,正想跟她说一句“不用谢”,结果,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她煞风景地在后面接了句:“但这个话筒,我不能收。”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气个半死。于是,也不抱了,撑着她的肩把她从自己怀里拉起来,目光落在她身上,那意思就是:你再说一遍试试。然后,陶醉就当着他的面,又说了一遍:“我真的不能收。”说完,还直愣愣地把话筒往他手里递。枕风眠:“……”反正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接,枕风眠看到她递过来的动作,索性双手抱胸站在那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陶醉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太贵重了。”六位数的话筒,她真的收不起。听到这个原因,枕风眠于无可奈何中漏了丝笑:“那都刻上你名字了,我总不能转手送给别人。”陶醉:“那……”“收下吧,”枕风眠敛了敛笑,嗓音沉肃地打断她的话,“不贵重。”——和你独自走过的那些岁月相比,和我缺席过的那些岁月相比,它真的一点都不贵重。“走了,”怕她等会儿反悔,枕风眠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回家了,我的小主持人。”陶醉:“哦。”两个人这才并肩走出音乐厅。一层高过一层的阶梯,因为有他引领,都成了高不可攀的美景。“枕风眠。”陶醉跟着他的脚步,像年少时的自己那样,轻声叫他。“嗯。”“你为什么送我这个礼物?”听到这个问题,枕风眠侧眸看了她一眼,不假思索道:“因为我懂你。”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一个答案,却直击她心房。我懂你的欲言又止,懂你的艰难博弈,懂你的黑夜跋涉,最重要的,我懂你的——无梦难活。-从音乐厅出来,新的一天已经到来,这也意味着,他的休息时间已经被严重打扰。陶醉自己倒是无所谓,她明天没课,但枕风眠不一样,尤其是他还要先把自己送回家。“你明天是不是要上班了?”“嗯。”“那要不——”陶醉提议道,“你今晚在我家睡吧,反正我家离你公司也挺近的。”“报答我呢?”“算是吧。”“行。”陶醉听了,笑。也不知道具体在笑什么,反正就是很开心。听到她清浅的笑声,枕风眠目光侧过去,叫她:“陶醉。”“嗯?”“学着点。”“学什么?”“以后少跟自己人瞎客气。”“……”回到家,体恤她今天辛苦,想让她早点休息,枕风眠便找了个藉口让她先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