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晚上没有睡好。
从杜主任家回来后,她洗了澡就早早上床合了眼睛。
雷震东以为她累了,没舍得再闹她,关了灯抱着人睡了。
男人熟悉的气味萦绕在她鼻端,滚烫的体温熨帖着她的四肢百骸,她应该很快就睡着的,却迟迟不能进入梦乡。
迷迷糊糊间,她又看到父亲。那张泡在呕吐物里头的脸布满了病态的潮红,他睁大了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怎么了?”雷震东抱紧了怀中的妻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不怕不怕,我在呢。”
沈青喘着粗气,从梦中挣扎出来。
雷震东察觉到了不对劲,赶紧开了台灯,才发现妻子的额头上全是汗,再伸手一摸,背后也是黏糊糊的一片。
怀了孕之后,青青就变得特别容易出汗。
雷震东熟门熟路地拿了毛巾给她擦汗,然后帮她换上干爽的睡衣:“怎么了,做噩梦了?”
沈青余悸未消,靠在丈夫怀中,任由对方帮她整理睡衣,她微微摇了摇头:“我梦到我爸爸了。”
雷震东原本手碰到了软肉,很有流连忘返的意思,此刻听了妻子的话,立刻搂紧了人:“梦到什么了?”
“梦到他死的那天。”
床头柜上的台灯开着,柔和的光芒软软地打下,仿佛在屋中蒙上了轻纱。模模糊糊间,时间又倒退回十五年前。她看着父亲死在眼前。
“我没哭,我一直没有哭。”沈青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在他的坟前,我也没哭。我没给他扫过墓。”
她从未想过要去给他扫墓。甚至连公墓管理费,她都搞不清楚是不是一直都由公安局代缴。
“方伯伯是我爸的老上司。我爸死的那天晚上就是公安局在给方伯伯饯行,他调到省厅了。今晚方伯伯劝我,让我去给我爸迁坟,因为原本的公墓要改造了。”
他的心中,有没有过对老下属的愧疚。如果不是他,也许林副局长也不会死。
离开杜主任家的时候,方副厅长送故人的女儿走了很远。两边开着车子在十里路口分手的时候,方副厅长还特意摇下车窗,留给她一句话,让她不要做以后追悔也来不及改变的事。
父母始终是带着她来到这世上的人。任何人都难以扮演好生命中的每一个角色。不是好丈夫,不意味着他就对她没有生养之恩。
雷震东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的话。
“其实之前赵处长也跟我说过这件事。我是我爸唯一的亲人,我不出面的话,公安局那边不好处理。过了时间没迁走的坟墓,拆迁办的人就会当做无主坟处理掉。雷震东,你知道他们怎么处理无主坟吗?”
雷震东在心里叹了口气,轻轻地吻着妻子的汗湿了的头发:“你要是想去处理的话,那就去处理好了。”
“我小时候,我爸爸真的很好。其实我不想听他们说他的坏话,说我妈妈傻。我妈妈曾经也很幸福的。”沈青合了下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生活最复杂的地方在于,它是由无数个小片段组成的。喜怒哀乐,百味杂陈。
“你要是变心了,就早点说,我不会拽着你的。”她突然间意兴阑珊起来,翻了个身,背对着丈夫,“你也不亏欠我什么,我不需要你补偿。”
雷震东靠了过去,嘴巴拱着她的后颈,哭笑不得:“又说什么傻话呢。”
“不是傻话,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物质的本质就是运动,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雷震东舍不得搬动她,索性自己爬过去,再度对上她的脸:“好端端,想这些干什么。没事,不就是迁坟嘛。往开了想,也不是什么大事。”
窗外起了风,然后是淅沥沥的细雨声。她心烦意乱,那声音落入了耳朵就无比聒噪。
沈青赌气地捂住了耳朵,又翻了个身,继续背对着雷震东。
雷震东身手多敏捷啊,在床上尤甚,几乎是她脸刚别过去,眼前又出现他那张额头上还留着敷贴的脸。
“你无聊。”沈青被他气乐了,脑袋埋进了枕头里,跟只鸵鸟一样。
雷震东把人挖出来,没头没脑地又亲过去:“无聊啊,那咱们做点儿有聊的事。”
“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