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井水倏地浇在了邹子策的身上,衣服浸湿,冰凉的温度登时让他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可嘴里也被灌进了些许的冷水,呛得他连忙起身,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本来他连日颓废,身上衣物凌乱,形容狼狈,如今又被泼了一身水,往日里英俊潇洒的邹子策此刻看上去就跟落魄的江湖汉子,脸色发黄,眼下泛青,水顺着脸颊往下滴答滴答的淌,下颌寸长的胡茬根根直立,头上发髻松散,几绺长发不知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还是因为湿了的缘故,一坨坨的搭在一起,看上去非常邋遢。
因为突然醒来,他的眼睛中泛着懵懂迷茫的眸光,视线渐渐聚焦,过了好半晌,他才看清眼前叉腰而立冷视着自己的女人是谁。
刹那间,邹子策的脸颊便红了,垂下头,尴尬的将脸转向一边,呐呐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李红豆不答反问,讥诮的看着他,“你说我怎么来了?这么多天你不来找我也就罢了,我当你在家闭门思过呢,谁知你过的倒是逍遥,整日酒里来梦里去,日子过的不错啊?”
“我——。”邹子策想为自己争辩一句,可抬眸看见李红豆阴厉的面孔,又闭上了嘴。
他有什么脸去辩解,明明对她说过,她会是自己一生中唯一的娘子,可亲还没成,他便做出了那样猪狗不如的事情,她能跑来骂自己已经算是天大的恩赐了。
何况他还是跟李红豆的妹妹闹出这样的丑事,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李红豆,作为男人,他该对李亭晚负责,但作为深爱着李红豆的男人,这件事无法负责,也负责不了,李红豆虽然没说什么,但他清楚,她可能已经打算离开自己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愿去见李红豆原因,他怕,他怕的想要逃避。
“你什么?”李红豆对着邹子策大喊起来,“你以为你醉了就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吗?你以为你醉了事情就可以解决吗?你是个男人,难道自己做了错事还要女人来替你收拾烂摊子?”
“我没有——”邹子策从床上猝然起身,与李红豆面对面,声音低哑而委屈,“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有什么不知道怎么办的,事情这都明摆着呢。”李红豆突然熄了怒火,端正了声音,“你休了我,再把亭晚娶进门。”
嘴上说着冰冷无情的话语,但心口却一阵阵绞痛袭来,如果三个人之中必须有一个人扮演坏人,那么就让她来做吧。无论邹子策以后多恨她,多怨她,哪怕把她当成冷酷怨毒的女人,都无所谓了,只要他能去追李亭晚,只要他们两个人能最终走到一起,她愿意做坏人。
邹子策听完她的话,脸立刻就白了,疏朗的眉眼中满是凄凉的哀戚与忧伤,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李红豆,好半响才小声的问道,“你最终还是不肯原谅我,对吗?”
说完,他的头无力的垂下,沉默半天却又低低的笑了,但那笑声却无比哀伤,他边笑边喃喃自语的说着,“你是为了李亭晚,对吗?你不是不原谅我,你只是选择亭晚而放弃了我。”
胸口如被巨石压着,沉重的负担让李红豆快要喘不过气来,瞬间被邹子策的话击中,仿佛连自己的心也随着那巨石破碎来开,迸射出去。一块块,一片片,霎时被殷红的鲜血浸染,无法分辨。
没有丝毫痛意,只是无尽的悲伤自肢体末端汹涌而来,可她的胸口却只是一个被掏空了的大洞,所有的感伤无法汇集凝聚,仿佛找不到发泄口一般,那些沉痛的情绪在她的体内横冲直撞,但最后还是回归到胸口,慢慢的随着那穿过身体的凛凛冷风,散去了。
做个无心之人,原来真的不会痛。
“那你让我怎么办?我做正室,亭晚做妾室,让我们姐妹共事一夫,你好享齐人之福?”强忍着胸口的窒闷,李红豆故意说出越来越残忍的话语,“你为免也太轻贱我李家姐妹了,”
邹子策的浓眉猛地皱紧,他愤怒的看向李红豆,仿佛突然间不认识面前这个女人了一样,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还要故意说这样的话来伤我?”
“不是这么想的,那是怎么想的,那你告诉我,明明知道三日后与我成亲,却与我妹妹在酒肆里做出苟且之事,你目的何在,要想要女人,勾栏巷中有的是,如果嫌弃青楼女子不干净,堂堂静安王府想要爬上你的床的女人也不少,为什么你偏偏要去动我妹妹?你不是想我们姐妹共事一夫,是想什么?又或许你是另有打算,你虽心悦于我,但毕竟亭晚才是齐王的亲生女儿,大树底下好乘凉,你也想为静安王府的未来打算打算。”
“你真是这样想我的?”仿佛受了沉重的打击般,邹子策脸色煞白,他手指着李红豆,浓眉紧锁,双眸中布满了惊痛与失望,但见李红豆傲然的翘着下颌却不回应,他慢慢的承认了现实,“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都成了自言自语的低喃,神情在刹那间落败如犬,邹子策越过李红豆,缓步走到房间门口,抬手指向屋外,他垂头不看李红豆,沉声逐客,“你走,你走——”
然而李红豆却丝毫没有走的意思,她径直的走到邹子策的面前,“你放心,如果不是没有得到我满意的答案,这静安王府就算是求着我,我都不会多待一刻,我要你答应两件事,第一,休了我,第二,把亭晚明媒正娶的娶进静安王府。”
闻言邹子策愤怒的抬起头,看向李红豆的眼睛中冒着火,他似乎被李红豆逼的急了,看她板着脸等着自己回答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开玩笑,便咬牙切齿的答道,“好,我答应,我都答应你,你走,快点走。”
“你把休书写给我,我就走。”反正伤一次是伤,伤两次也是伤,不如一次伤到底来的痛快,李红豆不疾不徐的在房间内的椅子上坐下,侧头看向邹子策,摆明了等着邹子策坐下来写休书。
邹子策气怒到极点,挥手就让站在门外等候的仆人赶紧去拿笔砚来,少时,文房四宝准备齐全,邹子策展开宣纸刷刷落笔,不一会儿休书便写好了。
李红豆将休书看了看,满意的放进怀中,然后对着邹子策道,“你也知道,我和你的婚约牵扯甚多,而且你我都不想因此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休书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协议,除了亭晚,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这样对你好,对静安王府也好。”
邹子策没说话,始终垂着头不看她。
李红豆也没感觉不自在,只是在转身离开之际深深的瞥了他一眼,举步走到门口,她突然又顿住脚步,没回头,“亭晚为了成全你离家出走了,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马上去把她追回来,不要让女人为你承担做错事的后果,还有,她与我情同亲生姐妹,如果她有什么不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话毕,李红豆快步走出门口,朝着府门走去。
头顶的秋阳如火般炙烤着大地,她一走出房门,灼烫的光线立即照射到李红豆的身上,然而除了明烈的光线刺得她有片刻的眩晕,她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暖意,仿若坠入了千年冰窟,四周渗透过刺骨的寒意,这次应该都解决了,彻底的解决了。
脚步踉跄的跑出静安王府,李红豆不待李安询问,便遣了他们先回去,她独自一人走在正午的街头,落寞而哀伤。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距离,她一个人漫步目的的在洛阳城的大街上游走。
走累了便蹲在街角休息一会儿,不累了,便站起身来继续走,她也不知道想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只是感觉不想停下脚步,仿佛一停下来便会死于一样,她恐慌,畏惧,仿佛在追赶什么东西,可她心里又迷茫的不知自己究竟追寻的是什么,唯有这样不停的走,才能让她逃离心底那种混沌的恐慌。
傍晚,天空西侧坠着一轮血色残阳,漫天的浮云被夕阳染成绚丽的橘红色,妖冶而冷艳。
夜色渐渐垂暮,洛阳城也慢慢卸去了白日里的喧嚣,街上人声渐息,仿若谢了幕了舞台剧,整个京都变得沉寂而宁静。
大街两侧的茶楼酒肆逐渐挂起了灯笼,李红豆也确实感觉累了,她抬头朝着四处望了望,然后叹了口气。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那里,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她没出洛阳城。
肚子突然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将手附在自己的小腹上,李红豆举眸环顾四周,见前方有一家小店,便迈步走了过去。
中午没吃,晚饭也没吃,当然饿了,不过她刚刚把腿抬起来,却又迟疑的放下了。她可以很确定的对自己说,你出门又没带钱,可现在你又是真的很饿,要不要进去霸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