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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页(第1页)

“她是病人,哪禁得你们这么多人围着。”杨楝皱眉道,“除了近身伺候的,旁人都回去吧——烟萝你把他们都带走。”琴太微见杨楝走近,略支起身勉强说了一声谢恩。杨楝俯在她耳边,轻声问:“为何不肯吃药?”这话令琴太微一时乱了阵脚,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我怕……”杨楝心中一动。如临深渊之情,他其实多么熟悉。“……怕苦。”她慌不迭地接上。她不敢说实话,眼神中依然是满满的惧戒,宛如笼子里待宰的小鹿。杨楝无声地叹了一下,琢磨着还能从谁嘴里掏出话来。有人送来了新煎的药,他转头朝她笑道:“这是我给你开的方子,与从前不同。你再尝尝苦不苦。”宫人将琴太微扶起喂药,她却侧过了脸,只是盯着杨楝。她知道以前的药有问题,却猜不透眼前的杨楝是不是也想要她死。杨楝见她一双秀目灼灼不甘,何尝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接过药盏仔细察看了一番,又亲尝了一口,才舀了一小勺喂到她唇边。琴太微踌躇片刻,终于一闭眼吞了。杨楝原没做过这等服侍人的事,又怕烫着她又怕洒了药,见她满面委屈,又疑心这药是不是真的太苦,好容易才哄得她将一碗药灌下。又见桌上有剔核浇蔗浆的新鲜樱桃,便舀了几只给她送药:“这个不苦。不过樱桃性热,不能多吃。”樱桃汁液清甜,琴太微抿了一口,忽然掉下一行眼泪来。杨楝默默看了一时,才替她拭去眼泪,扶回枕上躺好。琴太微望见屋中没有旁人,便轻轻牵了一下杨楝的袖子,眼神瞟向那个端药的宫人。杨楝心领神会,将那个小宫人唤到床前询问。那小宫人名唤谆谆,却也是个机灵的,见杨楝拉下脸来,立刻跪了求饶:“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杨楝道:“之前琴娘子没有吃过药,你总知道吧?”“不……”谆谆道。杨楝不疾不徐道:“若连这都推不知,你们这些服侍的人是做什么的?还是送去浣衣局算了。”谆谆咬牙道:“奴婢知道。”杨楝冷笑道:“说。”“有一天,奴婢去……去前面取东西,从陈娘子窗下走过,仿佛听见有人说……什么不如下点重药,快点送走上路。当时……宫里只有琴娘子在吃药,奴婢听了……就十分害怕。”“那是什么人?”“听声音不是咱们宫里的人。”“你既害怕,想必日子也记得很清楚。”“是上月十四的事儿。”杨楝心想,这倒真是个有心的丫头。却又冷笑道:“你不过是偷听了一句话,还不知是说什么——许是说耗子呢,就敢搬弄口舌,不让琴娘子吃药?”“奴婢没有搬弄是非,奴婢不敢……”谆谆急得说不出什么话来,连连磕头。琴太微挣起来,喘着气道:“是我自己听见她和另一个丫头说起来……”杨楝立刻明白了,必是这谆谆想提醒自家娘子,又怕担是非,故意说出来让她听见,不知这算有心计还是有良心。“既听见了,就该上报,不找陈娘子,也还有程管事。”杨楝悠悠道,“如你这样遮遮掩掩背后议论,还不叫搬弄是非吗?娘子的病,便是被你耽误的。再不治你的罪,这府中更没有王法了。”府中人皆知杨楝是个面和心不慈的,他说了要惩治谁,那必是往死里收拾。谆谆听见这话,眼泪骤然掉了下来,捣蒜般磕头求饶。杨楝冷眼看她哭着,却悄悄握了一下琴太微的手。琴太微心中一动,又说:“殿下饶过她吧……一个月来多亏她服侍,她若走了……”杨楝缄默了一会儿方道:“既然娘子替你求饶,这桩事就先记着。”谆谆忙抹泪谢恩,连声谢恩,又道:“奴婢一定好生服侍娘子,将功折罪。”杨楝不免皱了皱眉头,他暗教琴太微示恩倒被一语戳破,这丫头未免太机灵了些。他站起来踱了几步,想着下一步怎么办,却见程宁候在帘子外面。程宁低声道:“那医婆招了,说是陈娘子教她在琴娘子的药里面添上一味雷公藤。”杨楝微微点头,他确实在水盂中闻出了雷公藤的味道。这药解热镇痛有良效,却也是一剂虎狼药,长吃下去要出人命的。慢刀子杀人,确是好主意。只是……“居然这么快就招了?”他狐疑道。程宁道:“奴婢用了点儿刑,如今人就跪在外面等殿下发落。”杨楝远远瞧见廊下跪着一个婆子,十根指头血淋淋的,忽觉一阵恶心,却吩咐程宁把几房姬妾都唤到这边来,他要训话。徵王府中现有四房姬妾。当年因王妃徐安澜体弱多病,徐家特意陪送了两个美貌能干的侍女,一为陈氏,一为孟氏,皆由王妃做主收了房。王妃过世后,孟氏因思念主母忧伤成疾,小产而殁,唯有陈烟萝跟着杨楝来到帝京。入京之后加封亲王,皇帝又亲自将一名出身清流的女官文粲然指为侧室夫人,太后亦赐下了画院待诏林良的女儿林绢绢。如此琴太微算第五位妾室。虽文、林二位皆有夫人名位,但因陈烟萝入府最久,所以内宅琐事仍由她料理。杨楝踱到虚白室的正堂内,拣了一张太师椅舒舒服服地坐下喝茶。一盏茶未完,几房娘子尽数赶到,皆垂手屏息,怕触了他的怒气。杨楝也不教她们坐下,却先传了那个医婆进来,劈头问道:“陆嬷嬷在宫里服侍了几年了?”“回殿下的话,十三年。”陆氏灰着一张脸道。“医者贵在经验,十三年不算短了,却连小小一个风寒都看不好吗?”陆氏惊疑不定,她明明已经招认投毒,徵王这话却是什么意思,她只得顺着说下去:“奴婢才疏学浅,一时看走了眼,何况琴娘子……”杨楝把茶杯“啪”的一声蹾在桌上:“你既看不好病,从此就不要看了。我这里不养闲人,立刻赶出去了事。”陆氏大吃一惊,本想以投毒大事,自己这条性命必是折在里面了,没想到只是如此轻轻发落,慌忙磕头谢恩。“只是你在这里待的年头也久,”杨楝道,“宫闱之事岂足为外人道……”“天家贵人,奴婢怎敢浑说,自当老实本分不吐一个字,”陆氏瞥见杨楝阴恻恻的面容,心中愈觉恐惧,一横心叩头道,“奴婢情愿将舌头压在这里……”“好啊。”杨楝瞥了一眼程宁。立刻有几个内官上来,架住了陆氏便要动刀割舌。陆氏此时又悔了连连求饶,杨楝便教停住,又问:“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此时不讲,以后就讲不了了。”陆氏愣了愣,终于摇了摇头。杨楝见她如此,心知必是许了生死状的,再逼问不出什么,遂挥挥手:“拖到外面去收拾,别惊了病人。”外边水面上回荡起陆氏鲜血四溅的号叫声,众人听见,俱是吓得大气不敢出。杨楝冷笑着振了振袖子,将三位姬妾扫视一圈,忽然道:“诸位娘子请坐。”三位美人皆敛衽谢恩,各自拣了一张椅子侧身坐了。杨楝换上一脸温和,曼声道:“翠微山远离尘嚣,水木清华,极是清净。我休养了几天,只觉神清气爽,倒比在宫中自在许多。”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接一句什么话。杨楝暗暗冷笑,又道:“除了扫祭父亲的陵墓,亦拜谒了几处先朝的坟茔。我记得有一处墓碑破败,杂草丛生,连石坊都没有,似多年无人看顾。仔细辨认碑文,原是成祖朝时一位亲王的陵寝。你们猜是哪一家?”依国朝惯例,藩王俱在封地修筑陵寝,并没有归葬帝京皇陵的道理,除非——文粲然已知其意,遂道:“莫非是宁庶人?”“不错。”杨楝含笑道,“夫人既熟知国朝典故,不妨说来大家听听。”文粲然道:“宪宗朝有一位宁王,因王妃经年无出,遂纳了姬妾冯氏,育下庶长子。后来王妃偶得良方,生下麟儿,宁王便欲立嫡子为世子。岂知冯氏多年愿望落空,心有不满,便串通府中长史官,谋害了王妃与嫡子。宁王自是盛怒。然而彼时正值宪宗皇帝起意削藩,宁藩一支又多年不得圣眷,故而宁王十分怕事,又念及膝下仅余一庶子,竟将王妃横死之事轻轻掩过。只是人命关天,终于败露,果然天子雷霆之下,将冯氏及其庶子尽皆处死。宁王亦被夺爵,还京后孤老而死。宁藩一支并无后人,被趁势削除。想来宁王之墓无人祭扫,亦是这个缘故。内宅不宁,祸及一族,此是国朝第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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