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他们一起查案回城,坐在马车上时萧殷说的话。他说自己有个不好的习惯,睡觉前还有洗澡时都会忍不住去抠心口的疤。
当时只觉好笑,此时想来,竟有点辛酸。
幼时的疤痕必定早已结痂脱落,覆盖其上的死人皮也早就和他的肉长在了一起,不会再生出任何痒意招惹他去触碰。
他总是在闲时触碰,并不是因为痒,而是因为有些难以忘怀的东西扎根在心底,有意无意挠着心口的伤痕,每挠一下,满手的血,净是痛楚,那感觉容易让人上瘾,也会让人永远无法忘记。
最终,他会永世铭记曾经的难过与仇恨,带着这些阴暗的东西慢慢往上爬,往上爬……直到所拥有的权利能让他肆无忌惮地杀人,毫无顾忌地去摧毁他记忆中毁灭了他的那一切。
的确是个不好的习惯。
卿如是微蹙起眉,不知道自己已被放在了石凳上,待回过神时,月陇西攫住了她的下颌,将她的脑袋掰正,“小祖宗别看他,看我。”
“……”卿如是撇开他的手,垂眸睨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他,没说话,默默去拿他手中的鞋。
被月陇西轻巧躲过,他的手肘抵住膝盖,撑着下颚朝她笑,“还生气呢?小祖宗若是觉得吃了亏,那就把我给你的气渡回来罢?嗯,把我留在你身体里的东西还给我,我绝对不生你的气。”
卿如是拧眉,经他提醒,那种濡湿滑溜的感觉仿佛又搅弄在口中,她一想到那晚两人口对着口,唾液都能流到对方嘴里去,整张脸都忍不住皱起来,颇为嫌恶地别过眼,再想一会简直就要吐出来。
“小祖宗,你这表情活像是我那晚喂你吃了满口的苍蝇。”月陇西有点扎心,难道就只有他自己乐在其中吗?
他两辈子合在一起也是头一回,虽没有经验,但也算不上青涩,都是正常男人,那种书也不是没看过,洞房前有关于那方面的所有细致描写他都专程读来学习了的,所以吻她的时候自认为吻技也不是那么糟糕,反正,不至于一点美好感受都没有给她罢?
好了,就算没有……也没这么恶心罢?卿如是的表情可以说是很嫌弃了。
他唉声叹气,佯装无奈,“那不如你来说,要如何才肯原谅我啊?”月陇西拿了把小凳子垛在她面前,保持能望着她的角度。
瞧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卿如是再不给点回应似乎也不大好,她倒不是生气,就是觉得奇怪,莫名地不想理会他,此时看他这般,又想卖他个面子,“你这两天别跟我说话我就原谅你了。”
月陇西:“……”他滞涩片刻,慢吞吞地问,“没有第二条路了吗?”
卿如是:“那你别看我,我暂时也不想看见你,我们避几日就好了。”
月陇西果断道:“我选一。”顿了顿,他举起手,发言道,“那你能搬回来住了吗?”
卿如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他淡笑着,好奇问道,“我若实在忍不住想和你说话,该怎么办?你就住在我隔壁,我岂能忍住不跟你讲一个字?”
卿如是十分纠结地拧着眉,“到时候再说罢。”她摊手,“把鞋子还给我。”
月陇西递给她了一只,在她狐疑的眼神中,抬起她的脚,帮她穿。
这回卿如是没有排斥,自己穿好另一只,自顾自回到房间,关上门看书去了。
站在门外,月陇西松了口气,很快又浮起笑意。
经历过这一回,月陇西算是长了教训,不敢再随意逾距耍流。氓。他认为,策略应该是这样的:先尽快把人给娶到手,再随意逾距耍流。氓。
他“唔”地沉吟,兀自点了点头,坐在书桌后,心底惦念着要如何让卿如是答应这门亲事。
他不希望像前世一样,在她对自己没有任何感情的基础上就接她入府来。纵然当时是为了让惠帝不杀她,自己向惠帝提出的“良策”,但总归算是强迫了她。
不知不觉入了深夜。月陇西想得脑仁疼,对他来说,没什么是不好解决的,偏生就是沾上卿如是的事情,就什么都不好解决。只要卿如是不喜欢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不被逼迫的情况下答应嫁给他。
他皱着眉,抬眸望向窗外,灯火幽微,竹风轻漾,前世也是在这样一片寂静中,他独自度过了七年。耳畔没有她的吵嚷,没有她的叫嚣,眼前没有她上蹿下跳整日只想着往府外跑,也没有她气狠了拔出鞭子狠狠笞地,都没有。一片寂静。
忽地,他反应过来,卿如是已在房中带了一整下午,什么声音都没有。他赶忙起身去敲门,唤她。
无人回应,他便自己开了门走进去,发现卿如是就躺在榻上,银狐毯子连着书本滑到了地上,她的眉头皱得很紧,浅发被汗水打湿,贴在额边和颈间,蜷缩着身子,双手捂着小腹,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睡着了。
月陇西蹙眉,蹲身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烫,又去摸她的手,却是冰凉的。
“卿卿?”他一边尝试唤醒她,一边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用两床被子盖住,又出门吩咐小厮去叫大夫,自己打了凉水,拿巾帕沾了给她降脑袋的温,顺便擦汗。
小厮跑腿快,知道西爷着急,拉着大夫跑得也快,不消片刻把人带到。大夫的说法和月陇西猜测得无甚差别,风寒碰上月事,身体比平日里虚弱些,便发起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