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这位世亮公子是王大东主的亲弟?这次是他第一趟走海?”
她并不看向王世强,只是自言自语一般。
王世强的眼光却有些散漫,不在意地落在季洪的身后。
新到唐坊的宋商,按例是要由纲首作保,向坊主投贴求见,查验过大宋市舶司发出的勘合文书,证明过他经商的合格身份后,才能互相拉拉关系混个脸熟。
季洪听她问起王世亮,只当眼前没有王世强这号人,小心抬头,咧嘴一笑,泰然回答道:
“是,大娘子,王世亮是王家三房的小儿子,小人已经打听清楚,他今年十九岁,两次科举不成才下海经商,他的同母哥哥在临安城国子监做禀生,娶的是江浙刘纲首家的五女,他的母家是胡纲首家里的二小姐,他娘胡氏替他订下的老婆也是台州谢氏家的嫡小姐,前几日王老纲首、谢公子、刘纲首、胡纲首都已经递了消息过来,请我们关照一二。”
“订了谢氏的嫡小姐?”
贴子上附随的四枚纲首印章鲜红,她看到谢家为王世亮作保的印章,倒是真有些意外,
“除了王老纲首,谢十三公子也递过来让我们关照?”
刘家、胡家虽然也是江浙六家海商纲首之一,但都是近几十年才发家,暴发户黄七郎就更不用提,他们比起根基久远的四明王家远有不及,一向以王家马首是瞻,而台州谢氏却万万不能小看。
谢家是江浙一带唯一能和王氏相提并论的海商世家。
十七公子王世亮的母亲本来就是胡家出身,再为他订了这门谢家亲事,他就算是第一次走海,将来在这东海上可算得上是无往而不利。
难怪这小子敢放出风声,要和王世强这庶兄一争高低。
虽然他远不是王世强的对手,迟早要在他手上吃尽苦头,但他来到这东海上却正合她意。
“既是王家的人,还请大官人和我一起去季氏货栈相见?”
她突然也转了性子,不急着去水门外迎接停在五十里外不进的大宋国使船队了,微笑向王世强相请。
而王世强的眼光转到了她眉黛唇嫣,杏眼眸深的脸庞上,神色平和。
他早知道,以她的性子,不能成婚也许还是事小,但他王世强既然不是她的夫婿,她当然就要拿回他手中的唐坊产业。
那是七年前由黄七郎作中,他与她约定的合契,他代表四明王家在唐坊得到了十二条河道上总计五六十处的要害码头、仓库和货栈,作为他帮助她建坊的回报。
这些产业,也算是他要求得到十二条河道的控制权却被她拒绝时,得到的补偿。
“我知道王世亮不是你的对手,我为了不让家里难看,难免要分给他几个码头,你却只要从他手上的码头下手,花上一两年,就能把当初划给我家的所有产业全都拿回去——如此一来,唐坊和我就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他随意笑语,声音却是冷沉,道:
“这些产业我并不在意,但我劝青娘,还是不要去见他的好——”
他负手侧目,眼光落在了她似笑非笑的脸上,带着丝丝森冷,“今日,青娘除了让福建海商进坊,与王世亮联手,难道也打算把当初和我口头约定甩在一边了?把这些产业收回去,就是为了你失约后,让我对你无可奈何?”
“王纲首的话我不明白?”
她笑中透了诧异,似乎真是不明所以,“除了三年前的婚约,我们还有什么口头约定?”
“……”
一提起三年前的毁婚另娶,王世强对她现在的过河拆桥,夺回产业心中恼怒,一时间却也无颜再质问,只能凝视着她。
她平静回视。
季洪虽然小心低着头,耳朵却是竖着,便也感觉到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王世强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手势,她似乎犹豫了一瞬间,却还是笑了起来,道:
“原来王纲首还记着这件事,我还以为早就被你放在脑后了——”
疏离的语气却没听出有什么改变。
“至于说到失约,王纲首没有遵守当初和我的口头婚约,我难道埋怨过你一句?”
她浅浅笑着,轻描淡写,对他提起的“口头约定”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所以,我见王世亮只是例行公事,就算我已经和他签订合契,我帮他取得你名下所有的唐坊产业,让你不能在唐坊立足,他把这些产业分三年陆续暗中转回到唐坊名下,这也只是笔两厢情愿的生意而已,和别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
既然不能成婚,她当然不可能让唐坊的重要产业落在外人手上,拿回来也是必行的事。
至于王世强当初对开坊的帮助,这七年他的名下分红收益还有他如今在大宋得到的纲首职位,也算是足够回报了。
更何况,王世亮也姓王。
王世强却是不肯放手。
“青娘,三年前的婚事是我负了你,但我们以前口头约定的那件大事上,你一直未曾犹豫过,如今还请看在我们相交七年的交情份上,看在黄七哥的面上,摒退他人,听我私下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