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似水,翻云搅乱了平静,忽而霜花漫天。思南邬下雪了。肋骨与六岁的叶星辰相见是因为守城人。民间有传言说祭祀殿也在寻那妖物。“大祭司寻那妖物作何?”“谁知道呢,也许是下一任大祭司也说不一定。”“唉,还真别说。那妖物好说也是这几百年来唯一一个不惧日光的。”“你们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卫柏舟斟了盏热茶,轻轻推到大祭司跟前:“师父,数日过去了,怎还是无人找来,难不成城主那边已经寻到了?”大祭司轻咳了下,余光瞥了眼坐在他们身后若无其事喝茶的几人:“还没,若寻到了,城主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的让他们跟着我们了。”他起身,温声道:“柏舟,你乔装水平尚未出师啊。”“师父!”卫柏舟小跑跟上,脸上写满了愧意。等身后几人互通眼神出来时,大祭司同卫柏舟已然换了张面孔消失了。“该死!”一直跟随的人恶狠狠道。—大祭司与守城人有来往,城中白日在长街上的也只有守城人一人。再三思量后,两人打算去守城人那儿打听消息。“大祭司,你怎来了?”守城人双目浑浊,缓慢转头,脸因日光灼烧了一片,看起来很是可怖。“怎么,难不成无事还不能来寻你闲谈罢?”大祭司坐下,从袖中摸出一盒膏药来,递给守城人,“此物对灼烧有奇效,特地讨来的,还望守城人莫要拒绝才是。”守城人一顿,只好小心收下:“那便多谢大祭司了。”两人闲聊片刻后,大祭司似不经意般问:“不知守城人近来可曾听过城中传言?”“未曾。”他开口道,手上斟茶的动作却不见半分含糊。“那倒是可惜了。”见大祭司好似真的颇有惋惜,守城人试探道:“祭司可是有何烦恼,不若说予我听,若是能帮衬一二,也算是奴能为祭司所做之事了。”“城中有一幼子,不惧日光,若是仍待在城内,怕是性命堪忧。”守城人斟茶的手微抖,他垂眼问:“敢问大祭司寻那幼子作何?”大祭司笑道:“或许下一任大祭司吧。”虽看守城人面上无异,胸腔情绪却翻涌得紧。直至半个时辰后,大祭司携卫柏舟打算离开,守城人才开口:“…他在城门左侧的街巷处。”外面下了雪,大祭司撑伞的手一顿,问:“他在那儿作何?”“寻人,等人。等夜半过了,他就回来了。”“倒真是奇事。”大祭司道。思南邬冬季的冷是刺骨的,月亮已经下沉,夜幕似水如泼墨,漫天飞花堆在树梢上,去往小巷去的长街凝了霜,阴湿寒冷。卫柏舟蜷缩了下身子:“今晚好生冷。”他到底是个孩童,大祭司看了眼他,放慢了脚步。然后他们见到了那小孩。他蜷在长街西巷的草堆旁,睁眼望着两人,也不说话,直直地看着他们。雪花落在他鸦羽般的长睫上,脸上胳膊上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大祭司心想怪不得城主那边寻了那么久也无人寻到了,饶是他,也未曾想到传言中的妖物如此狼狈。他从卫柏舟手中接过雪披,轻轻盖在小孩的肩上,蹲下身道:“天气冷,明日再等吧。”小孩缓缓抬头,定眉定眼地盯着他。卫柏舟道:“还是个不爱说话的。”大祭司轻斥了句:“柏舟,休得无礼。”若是当年他将此子放于膝下教诲,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终究是他对不住小孩在先。他道:“你可愿同我一道回祭祀殿?”只要在祭祀殿,在他未走之前,定能护他无虞。小孩还是没说话。卫柏舟惊呼:“他不会是个哑巴吧?”“莫要胡说。”“哦哦。”卫柏舟小声嘟囔。他觉着这小孩也不说话,当真是没意思,没好一会儿心就飘飘然了。长街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有嬉戏打闹相互追逐的孩童,也有拿着糖葫芦满大街吆喝的小贩,讨价还价的,卖衣衫的,红火的灯笼在雪中摇晃,摩肩接踵的路人撑着伞,一个碰着一个,好不热闹。倒是显得这儿格格不入了。小孩微微仰头,伸手去接纷纷扬的雪,无一例外的刚碰上指尖便化开,带着些凉。他搓了搓指腹,又垂眼。“我在等人。”许是很少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哑,但不难听,脆生生的。大祭司笑道:“我带你找。”小孩平静地眺望着远处的城门:“找不到的。”也等不到。“我和你们一道走。”他说。大祭司又笑了,一只手撑伞,一只手牵着他,消失在长街的尽头。隐约还能听见卫柏舟的声音:“唉,你这小孩儿叫什么名字啊?”小孩道:“叶星辰。”“是有何寓意吗?”“没有。”“哦。”“……”—某日祭祀殿外出了暖阳。小孩坐在外面的青石板上晒太阳。卫柏舟嘟囔:“他倒是过得悠悠然得很。”大祭司温声笑道:“柏舟,把毛笔给我。”卫柏舟恭敬递给大祭司,落座在一旁研墨。说到底卫柏舟也不过是八岁的小孩,藏不住事,没一会儿就开始唉声叹气。大祭司连眸也没掀,继续写着信:“有话就说。”卫柏舟道:“师父,他的三魂四魄为何还在?当真如城主所说他身上有更为阴寒之物吗?”大祭司轻轻叹了口气。“是。”他们祭司与凡世的其余人有些许不同,他们可与仙人共语,可见凡人不可见之物,可知百年往事。凡人只道思南邬是一座鬼城,却无人知晓皆是因城主一人长生执念,献祭了思南邬一城人三魂四魄所致。八百年前。思南邬来了几位魔物,浑身黑雾缭绕,但可腾云驾雾。那年,天降祥瑞,五谷丰登,可谓是仙人下凡。大祭司慢慢被城中人遗忘,不过倒也乐得清闲。彼时,他也曾以为那些“仙人”当真是仙人。城主以厚礼相待,殿中日日歌舞升平。直到在这之后的某年,城中出现了一种怪病。凡遇日光者,皆刺骨难忍,浑身烧灼。没多久,这些患了病的人在殿外跪拜,求仙人救他们一命。大祭司进了城主宫殿。也就是那时,他才发现几年前医师断言活不过三年的城主变得容光焕发,宛若新生。城主道:“大祭司,你若想,孤也可让仙人为你实现永生。”大祭司怒斥:“城主大人,生死有命!”“哈哈哈——大祭司,可孤想活!”城主稍顿,双眼无神,喃喃道,“你可知每个夜里,孤被疼痛如何折磨,如在冰窖中打滚,孤疼…可惜因那誓言,孤杀不了你…杀不了…”大祭司如行尸走肉般回了祭祀殿。那誓言还有一半,他杀不了大祭司,大祭司也不可同他人道城主事。于是,城中怪病愈发盛行,忽而有一日,城中一人的魂魄出来了。思南邬尖声一片。城中人开始往外跑,却惊觉世上除了思南邬,竟无一处可容他们了。再后来,大祭司建庙供奉,香火不断,有仙人从天上来,可惜还未等他高兴几分,思南邬已然成了座死城。来的仙人,无一例外都疯了的疯了,死了的死了。魔物和城主坐在高处,睥睨着众生。大祭司忽而见一白衣,城主朝那白衣跪了下来,魔物为那白衣斟茶倒水。白衣睨了他一眼,再睁眼,已然到了他的跟前,顿时头晕眼花,只能隐约听见:“汝,不会记得吾之面貌。”